朋友們都說,香港地小,留不住周麥琦。吃完最後一頓火鍋,幾個人擠在客廳裡流淚告别,像《小時代》裡的聖誕節一樣,碰杯,共圍一條毯子,度過了那個夜晚。
隔天,周麥琦出關,買了最早的機票,回到杏川。
她在中介帶領下一共隻看了兩套房子,二選一,很快決定買下那套離胡懷巷子很近的Loft公寓。
杏川是個高速發展的城市,每年引進人才無數。胡懷巷子這兩年翻新過後,坐實了本市最具商業價值的街道。城市發展,第一批發家緻富的人在這裡紮根,久而久之,住在胡懷巷子變成了有錢人的别稱。
周麥琦很滿意她買的這套新公寓。
輸入指紋解鎖,門口裝置發出解鎖成功的音效。推門進去,周裕樹先越過她,轉着車鑰匙進門打開了燈。
光源布下,不少紙箱堆積在門口,所見之處混亂且空曠,完全沒有活人氣息。
周裕樹露出嫌棄的表情,“蟑螂窩。”
周麥琦踢了他一腳,“老鼠屎。”
“我睡哪啊?”
“滾回你自己的老鼠洞去。”
他舔笑湊近,一下露出讨好的表情。“姐!”
周麥琦白他一眼,管自己踢開腳邊的紙箱往裡走。
周裕樹四處打量,站在樓梯下指了指樓上,問:“你這房子多少錢啊?都說公寓不保值,你牙一咬就全款買了,香港是什麼緻富之地嗎?”
“你姐有上頓沒下頓,錢就是這麼存下來的。”
他眼神一亮,“有多的嗎?”
周麥琦踹他一腳,“首先,我不是扶弟魔,其次,我跟你也不是親的。”
“不是親的也是堂的啊,你衣錦還鄉,不打算劫富濟貧救濟一下我這個堂的弟嗎?”
周麥琦像聽了個笑話,“985本碩畢業去給人家當司機,除了你周裕樹,我實在想不出來還有誰會這麼幹。”
“好好的扯我學曆幹什麼,”沒正形的堂弟倚在旁邊,想到什麼就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問了出來,“所以你和那個誰真掰了?沒聯系了?形同陌路就當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話題跳轉太快,從東面繞到西面。不提“那個誰”是誰,單說這三個字周麥琦就能聯想到是誰。
她喝水嗆到,猛咳兩口。
周裕樹故作撇嘴,“怎麼了?不能提?真掰了?不是吧!”
“你話怎麼這麼多呢。”周麥琦惡狠狠瞪他。
“分開多久了啊?”周裕樹又問,“不會從你決定去香港那天就沒和好了吧!”
仿佛一語應驗。
周麥琦沒理他,擰上瓶蓋,把水放回了冰箱。
當年她毅然決然要去香港,跑到周裕樹宿舍樓下給了他兩萬塊,說不知道哪天回來,也不知道回不回來,要他自己照顧好自己。
周裕樹問她,那蔣浮淮呢。
他隻聽說過這個和周麥琦分分合合的蔣浮淮,一直沒見過其人。周麥琦對他的評價很高,說他長得高,長得帥,家境好,二十四孝男友,出手闊綽大方。
就算他們吵了一萬次架,也會在吵架結束之後說第一萬零一遍“我愛你”。
但是那一天站在周裕樹宿舍樓下的周麥琦說:“我們分開了。”
夜裡霧大,可見度範圍不廣。停在生活區外面的車被其他車主摁着喇叭驅趕,周裕樹看過去,帕拉梅拉車型流暢,隔着車窗,駕駛座上的人神情模糊。保安敲他車窗,揮揮手讓他快走,别在這裡擋着路。車子點火,很快就開走了。
今晚在景區,周裕樹又見到了那輛帕拉梅拉。
過去很久,有一些特定的事情不會忘記。擦身而過沒有對視,但周裕樹知道,那輛車裡的人肯定是蔣浮淮。
周裕樹叫她:“姐!周麥琦!”
周麥琦回頭又踢了他一腳,“參觀完了就滾蛋。”
*
蔣浮淮還沒到家就被問責了。
電話裡,好友方沂南吵嚷着:“不是你說要裝修讓我給你介紹的嗎?人到了你跑了,幾個意思啊,這下我怎麼和Lucy交代?”
拐進車庫,地下一片漆黑。蔣浮淮坐在車上沒動,盯着前燈照在牆壁上的光圈,“你想當紅娘,我明天就幫你聯系機構。”
方沂南“哎”一聲,狡辯:“不是,我這不是看不得你每天這麼郁郁寡歡嗎,再說,那個周——”
他話沒說完,就被蔣浮淮挂斷了。
前些日子胡懷巷子裡的圍擋撤走,擴展的街道竣工,蔣浮淮開車路過看見,回去和他媽季芸要了間鋪子。
季芸問他要幹嘛,他說遲來的孝子遲來的上進。
季芸能說什麼,手一揮,随他去了。
他們一大家子是家族企業,祖上留得多,後人發展得也好。沒有那種電視劇裡所謂的豪門矛盾,親的表的堂的都能一塊兒吃肉喝湯。
談起店鋪裝修,方沂南說他有朋友介紹。順理成章地約見在景區的餐廳,天氣好所以風景也很好,天上綴着幾顆星,地上吊着幾串燈。氛圍是浪漫的,心情卻淡淡的。
Lucy發消息說路上堵車,要麻煩他等等。
他回好的。
過了半小時,依然不見來人,Lucy開始在社交軟件上和他攀談起來。
蔣浮淮預感不對,看見的最後一條消息是Lucy問他喜歡吃什麼,他倒扣手機,不再集中屏幕上。
重新見到周麥琦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意外。
他搜刮腦中那些能夠做成标本的印象,期待能和樓下言笑晏晏遊刃有餘的人重疊。可無論哪一面,也不管時間和地點,他都沒見過這樣的周麥琦。
他原本隻是覺得,1109天而已。
但是看見她坐上勞斯萊斯的那一瞬,他想把“而已”這兩個字摘掉。
居然1109天了。
下了車回到家裡,堂哥堂嫂又在吵架。聒噪的人聲循環又立體,争論着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所謂床頭吵床尾和,就是這對夫妻的特質,蔣浮淮經常在中間淪為傳話筒,也淪為被殃及的炮灰。
他已經搬出去住了,偶爾會回來吃頓飯找些東西。
堂哥堂嫂大概今晚也回來吃飯,小吵小鬧都當飯後的消食。
季芸瞧見他進門一副低氣壓的樣子,問他吃了沒。
蔣浮淮随意搪塞說吃了,擡腳要往樓上去。
堂哥見到他仿佛看到救星,拽着蔣浮淮胳膊來評理。堂嫂手裡的玩具不慎脫手,本意是想讓她的低智老公長點教訓,沒想到砸到了蔣浮淮。
合上眼皮,有一股重擊之後的酸痛襲來。
眼睛是弱點,眼睛也是盲點。
他沒發出任何聲音,手掌貼着眼窩,玩具掉落,堂哥堂嫂就站在旁邊瞠目結舌。
“要不要去醫院啊?”堂嫂說。
“不用。”他繼續擡腳往房間走。
季芸端了碗阿姨盛的飯,從廚房出來就看見蔣浮淮不作停留地走了。
這三年,他性格古怪,時常發呆,偶爾也想一出是一出。紀實頻道裡形容這種狀态是被抽魂了,季芸聯合蔣浮淮他奶奶去過寺廟一趟求大師點撥,大師隻道有情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