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相顧無言,當這件事沒發生,回了家去。
季芸歎了口氣,那碗剛盛出來的飯又倒了回去。
*
房間裡,久沒人住也是一塵不染。蔣浮淮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闆上影影綽綽的圖案。光源太微弱了,像被稀釋的心情,永遠沒有着力點和自留地。
捂着眼睛的手移開,右眼眼皮受到重擊,實在太過無力,蔣浮淮睜不開。
索性他閉上兩隻眼,回想剛才看到的對别人露出微笑的周麥琦。
一直不肯承認她變了,就好像這三個字會印證他們之間都過去了。
不甘心隻成為過去,所以囿在回憶裡打轉。他這幾年過得沒那麼好,說起來,全賴周麥琦。
這麼想着,忽然就笑了出來。
眼皮感知到光源,耳邊聽見有人推門進來的動靜。蔣浮淮沒支起身,懶懶說了句:“誰啊?”
“我。”他的堂哥蔣申搜刮家裡,找不到碘伏紗布,幹脆給他拿了個蒸汽眼罩,“你這眼睛該去醫院看看吧。”
蔣浮淮說:“我這隻眼睛大概在渡什麼劫。”
蔣申“嘶”了一聲,“說起來,你大一那年割了麥粒腫還戴了好幾天的眼罩吧。”
蔣浮淮翻了個身,“别說了。”
“怎麼就不能說了?”蔣申推了推他,“有傷心事啊?”
蔣浮淮迅速起身,二話不說下床要走,多的一句牢騷都聽不得,“我回去了。”
“诶诶诶,”這位堂哥趕緊拉住他,“我走,我走行了嗎。你明天空了去醫院看看眼睛,你嫂子扔的那個東西可不幹淨,早發現早治療,你要是有個什麼意外,奶奶得殺了我。”
說完,蔣申就走了。
蔣浮淮沒放在心上,一個玩具而已,能有多不幹淨。
第二天起來,他的眼睛就腫了。
臨時叫了方沂南來給他當司機,他們匆匆往醫院去。
雨水在半途落了下來,打濕車窗,蔣浮淮看着窗外街景,思緒變得好模糊。
方沂南一句“你有沒有在聽”把他神思拉了回來。
他散漫地坐正,看着雨刮器在運作,忽然開口:“我昨天碰到周麥琦了。”
“哈???”
比意料之中的反應更大,要不是正在開車,方沂南肯定就要扒拉着他搞清楚,真正出現問題的到底是眼睛還是腦子。這人該不會出現幻覺了吧?
蔣浮淮卻說:“她好像過得挺好的。”
方沂南語無倫次:“你……她……不是……我……”
實在說不出話來,方沂南隻能重重歎了一聲,“你沒看錯?真的是周麥琦?她回來了?”
“回來了”三個字,方沂南忘記加上修飾詞了。他想問的是,周麥琦徹底回來了?完全回來了?還是暫時回來一趟?
沉甸甸的水分子滑下車窗,聚集在一處,霧氣不消,蔣浮淮伸手在車窗上畫了一株智慧草。
他說:“不知道。”
*
剛回來的幾天,周麥琦好忙。
一回杏川,從前有過交集的客戶好友都和她重新熟絡起來。見她事業有成學成歸來,也打心底裡為她高興。
出社會這麼多年,褪去學生氣的期待和僥幸,看見别人的真心,實為不易和難得。
累了一整天,脫下華麗的袍子和高跟,赤腳站在地闆上,有一種落葉歸根的心情。
落地窗前遠眺,目光所至是城市不完全的面貌。
燈火通明、流光溢彩,過去三年呆過的香港像這裡,又不像這裡。
那種獨善其身的感覺重新回到身體裡,仿佛加熱血液的酒精燈,小火慢熬,亟待驚喜。
夜很深了,她也堅持列完隔天的to do list再去洗漱。
胡懷巷子翻新過後租金不必說,漲了一倍。周麥琦早早領到了店鋪鑰匙,這一天她起早先去了趟工商局,拿回了營業執照。
登記要求寫中文,她想好的店名沒法印在紙張上,隻好直譯出來。她用力寫下“給我的”三個字中文,作為登記的店鋪名稱。
拿到營業執照,中途又去看了裝修闆材,往胡懷巷子走的時候這一天又接近日暮黃昏。
天很暗,雨水又有落下的趨勢。
周麥琦沒帶傘,走了兩步雨就下了起來。快步跑到街道的拐角,看見前些天定做的店名燈牌已經到了一半,她用手掌遮住頭頂的雨絲往屋檐下跑。
她問過别人的裝修意見,大多同行們隻說不要做那種閃爍的燈牌,土氣。周麥琦卻想,多好啊,迷路了看見這麼一處顯眼地标,記憶點也有了。
灰撲撲天氣之中,踩水坑濺了不少水漬。不合時宜的自行車鈴的聲音響起,在空蕩蕩的巷子裡顯得突兀又詭異。
叮鈴叮鈴——
周麥琦下意識轉頭。
一晃而過的小紅傘旋轉,傘檐的雨水變成珠鍊,飛濺落在了她身上。
自行車急停,輪子軋進水坑,帶起小幅度的水花,浸濕站立者的褲腳和鞋子。
隻有周麥琦變成了一隻落湯雞。
這裡是人行道,非機動車不許橫行,她痛恨違反交規的人,也讨厭被迫打濕的感覺,于是站在原地怒氣沖沖:“喂!”
雨勢漸大,雨絲變成穿針的陰線,細密又閃耀,在陰沉的天裡折射出不同尋常。
停了自行車的人轉身,衣擺上有大片雨漬,随意甩了兩下,小紅傘擡起——
周麥琦那句诘問别人時的開場白刹不住車,脫口而出:“沒長眼啊!”
她還是這個暴脾氣,還是不能戴上面具做個安靜的文明人,于是乎,命定一般——
還是在轉角看到了帶着白色紗布眼罩的蔣浮淮。
好像很多年前的事件重現,那盞加熱血液的酒精燈忽然加大火候,燃燒出空無一人街道裡的聚焦之地。
“你——”她往後退了一步,頭頂卻不再是那片雨天。
移傘的動作不經思考,仿佛全憑本能。
小紅傘到了周麥琦頭頂,光影襯得驚訝的面容憔悴又淩亂。
她張開嘴巴,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太突然了。
“不認識了?”蔣浮淮轉動的腦袋,意圖全方位向她展示自己的細節,“是我啊,你男朋友蔣浮淮。”
周麥琦眨眨眼,被眼前這個不懂時态又無恥的家夥無語到了。
顧不得什麼“好久不見”之類的寒暄,她一門心思想要糾正蔣浮淮,于是一字一頓道:“是你啊,我的前男友蔣浮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