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奕杉是在星期三的中午到達杏川的。
他約了周麥琦晚上吃飯,臨時卻被她改成了中午。
準備坐車去目的地,剛出機場就被截胡了。
蔣浮淮拉着這個人就往自己車裡塞。
看清來人,江奕杉硬生生咽下了“救命”兩個字,莫名其妙看着滿臉不爽的蔣浮淮:“你幹嘛?”
“我爸媽想你了,你去和他們說說話。”
江奕杉撐着車門要往外走,蔣浮淮直接堵住他的去路。
“我爸幫你蔔了一卦,說你今年情路不順,你去看看怎麼解吧。”
“不是,”江奕杉無語地笑了,“我們倆有這麼熟嗎?”
蔣浮淮面無表情,“你在我家吃喝拉撒睡的那十四年,生活費學費一毛不出,二十來歲該敬的孝就不用我來教你了吧?”
說起來,前十幾年稱過兄道過弟的兩個人如今應該能夠稱為發小。
江奕杉盯着蔣浮淮,眉間閃過惱怒和麻煩,最終收回了腿,任由蔣浮淮關上門。
*
一點零八,周麥琦沒等到江奕杉來。
三十分鐘前的消息裡隻寫着遲到一會會兒。十分鐘是一會會兒,半小時也是一會會兒,泛指的概念讓人頭大,也讓人難辦。
一點零九,周麥琦從榻榻米起身,準備收拾東西。
等不來的人沒必要再花更多時間去消耗沉沒成本了。
一點十分,包廂外傳來腳步聲,随之是隔壁的門被拉開了,周麥琦出了門。
她向服務員解釋說明情況,買完單,然後在一路引導下走出了店門。
日光照在她臉上,閉起眼睛,昨晚熬過夜後的酸脹眼皮像浸泡在流動的溫水中。
吐出一口氣,仿佛吃飯這項任務已經達成,她收斂表情,重新睜眼要往回走。
“這麼高興嗎?”
冷不丁冒出來的聲音很熟悉,周麥琦慣性回過頭去。
蔣浮淮騎着他那輛自行車又在随機出沒了。
單腳點地,手握在車頭,背光的角度,襯衫由光影穿透,熠熠泛光。
周麥琦用手掌擋着額頭多餘的熱度,就這麼看着蔣浮淮。
他這個人,的确是有點耀眼。
“你在這裡幹嘛?”但她也确實沒什麼好臉色。
蔣浮淮按響車鈴,“帶你去轉一圈吧。”
誰都沒回答誰的問題,他自說自話地提議。
周麥琦低頭看看今天這身要素複雜的裙子,拒絕的話已經到了嗓子眼,開口卻是:“行,走吧。”
好像要看看這個人還要耍什麼花招。
她的一天至少有五個to do,一件沒完成,就會找另一件去填補。
今天的社交事項是和江奕杉吃飯,他沒來,主題大模塊就騰了出來,讓蔣浮淮補上也不是不行。
距離上一次道歉過去一星期,他還是有意無意地刷存在感,和她偶遇,送些突如其來的關心。周麥琦照單全收。
有時候,她不是讨厭他,隻是偶爾覺得他的行為難以理解。
有時候,蔣浮淮不提到情情愛愛,那種他們之間無比熟悉的默契會給周麥琦一種錯覺,他們即使不當戀人了,也能當好好說話的熟人。
抓住他的衣擺,坐在他的自行車後座。
風吹起裙擺,花花綠綠拼接的圖案路過街道和單調的商鋪。
她仰頭看他。
他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并着風,“周麥琦,你今天很漂亮。”
對于誇獎一類的詞,周麥琦常常聽聽就過去了。但是風刮過耳廓,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覺得發熱。
她有點晃神,就這麼看着蹬自行車的蔣浮淮。
後背,肩膀,後腦勺,耳朵,還有随意的發型,好多年都沒變。
還有刹車停下來傾斜的車身,回頭的角度,迫不及待要說話的眼神,都打破時間催熟的進度,固定在他們剛剛相愛的節點。
他用腳刹住車,停在紅燈前,興沖沖回頭和她說:“前面是上坡。”
是周麥琦累死累活這麼多年一直在走的上坡路,咬咬牙攀登、從來沒喊過一句辛苦的上坡路。
她拉拉他的衣服,像造訪人家時按響的門鈴。
蔣浮淮重新看過來。
很普通的一天,可是她莫名想要偷懶,想要坐在自行車上滑下坡。
她和蔣浮淮說:“我想吃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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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麥琦的認知裡,草莓很貴。對從前拿着補貼和兼職費過日子的她來說,近乎于奢侈品。所以她認定草莓是很珍貴的東西,是在所有能夠取悅人類的事物中價值更高的東西。
小時候她跟着奶奶生活,養成了極簡的性格。一碗白米飯不配菜就能解決一餐,一顆蘋果偶爾也能充當早午餐。在吃東西這一項上,她沒有取,隻有舍。
舍掉了很多,以至于對獲得幸福感的途經也少了很多。
後來奶奶去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老生常談的“好好吃飯”。
悲傷無處遁形,沒有形狀體現。
周麥琦獨自跑了出去。
她照例去撿空瓶子,沿着海灘走了很長的路,等天黑了,用渾身上下找出來的十幾塊錢,走進一家店吃了碗大排面。
湯汁滾燙,澆頭太鹹,即便如此,也是她寡淡生活裡驚豔的味道。
過了很久,想要再複刻那天的味道很難。直到有一天,蔣浮淮為了課程作業,手心裡供了一顆草莓放在她面前。
紅色、鮮亮、飽滿,和書本上的黑筆鉛字比起來,太容易成為誘惑。
周麥琦上鈎了。
那是她第一次吃草莓,她說了“好吃”,蔣浮淮笑容如同草莓飽滿,“那都給你吃。”
他遞過來的還沾着水珠的一次性盒子裡,有好多沖洗過的草莓。
腦中冒出幾個美好詞彙,她用來形容草莓,用來修飾蔣浮淮,用來覆蓋過去冷色調的生活。
又想起奶奶,想起賣掉空瓶子之後換來的一碗大排面。
驚豔感刷新了标簽,成年之後,那是周麥琦第一次失控得想哭的時候。
世界的這一頭,存在着這樣讓人意想不到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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