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同樣注意到林杏，可卻沒有給她一個正眼，自顧自往火盆裡放紙。火舌被風吹得不停跳躍，林杏的眼睛也是忽暗忽明。

“老人家，你怎麼在這裡燒紙？此處可并沒有墳墓。”

老婦人不搭理林杏，她暗暗想，這人真是個怪咖，在大街上燒紙，也不怕失火。

老婦人身旁的紙慢慢變薄，林杏在原地看着她的動作，就在林杏以為老人家不會再開口，她終于說話了。

“我在給趙…縣丞燒紙。”

“趙縣丞？”林杏挑眉，“你是他何人？你難道不知他做的事情嗎？這種人就不配有人燒紙。”

老婦人的頭低下去，恰好此時紙已燒盡，火光暗下，襯得她跪坐在此的身形格外孤單，林杏覺得自己話有些重，想要開口找補，可又邁不過心裡那關，她剛才說得都是真心話。

“我…算是看着他長大的。”

“趙縣丞是曲陽人，他自幼家貧，在他十歲時雙親陸續離開、他甚至沒有像樣的名字，大家隻喊他趙一。這孩子日子艱難，我也就時不時幫襯一下。”

“等到他十八時突然說要離開曲陽，去京城謀份生計，我在見到他就是七年後，他回到這裡，成為曲陽的縣丞。”

“這麼多年他在曲陽也算隻手遮天，對我很是孝順，可是我早就發現他變了，他再也不是當年窮苦的趙一。”

“隻是我沒有想到他竟這般過分。”老婦人起身，盯着林杏，“你剛才說的不錯，他确實不配讓人給燒紙，是我老了、老糊塗了。”

老婦人蹒跚着離開，可林杏總覺得蒼老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回蕩。看着面前的火盆和其中留下的灰燼，林杏一腳踢上去。

可又在碰到它時收了力道，火盆晃動幾下，最後穩穩停住。不論過去的趙一生活得有多苦，這都不是他犯下大錯的原因。

林杏不再管地上的東西，轉身回了客棧。她重新回到桌前，不自覺拿起趙一的甲曆。這份甲曆又讓她想起剛才老婦人的話，一個窮苦人家的孩子，怎麼能這麼快地成為縣丞？更别提是在京城腳下。

隻有一種可能，趙一曾受過某位大人的提拔，或者說他就是丞相的人。

他隻是丞相的提線木偶，丞相擔心事情暴露，這才下此狠手，他可真是無情。

長夜漫漫，林杏卻無心睡眠，考慮到明日要送回縣衙，她索性将兩本甲曆全部謄寫下來。林杏憑借肌肉記憶用着毛筆，越寫越奇怪，好在最後還是完美複刻，此時已天光大亮。

林杏來到窗邊，在她沒注意的時候街道已變得熱鬧，充滿了人氣。她大口呼吸着新鮮冷空氣，希望一夜未休息的大腦清醒一點。

“小杏，該用膳了。”

“來了。”林杏伸着懶腰向門外走去，還附帶好幾個哈欠。

“你臉色怎麼這般差，莫非昨夜沒有休息好？”

小莓伸手想碰她的臉，卻被林杏心虛躲開，扶着扶手往樓下走，隻剩聲音在回蕩：“還好啦，我快餓死了，咱們快走吧。”

“我去叫沈公子和俞公子，你先行下去吧。”

林杏頭也不回道：“好，我在下面等你，你們可要快些。”

等林杏走完台階，她才想起小莓忘了交代是哪張桌子，她象征性地掃視一圈，卻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于是林杏快步來到那人的桌前，直接坐下，還不等她先開口，那人卻張了嘴，“小杏起的可真早。”

随後她驚呼一聲，道：“你這臉色竟這般差，莫不是想我想的無法入眠。”

“你多慮了，我隻是有點睡不着。”

李夏溪用不知從哪弄的帕子掩唇一笑，随後把帕子一甩，道：“小杏不用害羞，我們都是自己人。”

“……”

林杏不自然别開眼，轉移話題道：“你師父呢，李醫師怎麼沒來？”

李夏溪不好再逗，從善如流道：“他不想讓大家不盡興，不願來。”

“嗯。”林杏戰術性停頓，“你可有回李府？”

“不曾，那地方太髒了，我不想去。”

“确實，那你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李夏溪正經了神色，仿佛接下來的話是大逆不道一樣，“我想把李府改為學堂，所有孩童皆可入學堂讀書，而李冬意的家産則用來照顧學堂中人。”

“孩童入學可有要求？”

“隻要想讀書，不論男女、不論家世。”

林杏看着面前略顯緊張的人，莞爾一笑，眼中帶上欣賞，“我支持你，這想法非常好，我馬上就告訴縣令，相信他也會同意。”

李夏溪眉梢都帶上喜悅，這時的她才像二十多的女孩，展現出獨有的氣質。

“看來二位真是知音，竟聊得這般開心。”

“沈淩，我看你還是不餓。”

“别、别、别。”

在歡聲笑語中，幾人陸續落座，一旁候着的小二看人已來齊，連忙招呼上菜。

俞杭：“剛才你們聊什麼呢？”

林杏給李夏溪遞個眼神，示意她可以直說。

“我想把李府改為學堂。”

俞杭：“這确實是個好主意。”

沈淩端起手中的茶杯，道：“在下佩服李姑娘的大義，還請讓我以茶代酒，敬李姑娘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