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鑽進相貼的掌心時,秦知歸才渾渾噩噩從顧成淵的注視裡直起身子,那人已變回冷冽模樣,泛紅的眼尾偏開不看她,仿佛方才洶湧的情潮不過是燭影晃出的幻象,他還是那個喜怒不顯的燕王。
秦知歸咬着唇,滿室寂靜,忽聽得門外雪雁清脆的請安聲傳來,她扭頭望出去,就見一襲素白衣角款款入了院中。
"殿下!"人還未至,劉含玉的聲音先一步撞進屋裡,秦知歸下意識瞥向顧成淵,他紋絲未動,秦知歸正欲出門相迎,忽聽白墨的聲音響起。
這侍衛總像從影子裡長出來似的,鬼魅般閃現在院中,咔嗒一聲将窗戶關上,把劉含玉月隔在了外頭。秦知歸淺松了口氣,忽然覺出不對,深更半夜的,這位劉小姐怎麼偏追到客院來了?秦知歸扭頭看向顧成淵,莫非他們常常夜會?再想起方才被他攥住手的親昵,眼底倏地騰起兩簇火苗,話裡帶出三分惱。
"雪夜冷寒,劉姑娘這會兒過來,怕是有什麼急事。"秦知歸嘴上說着,眼角卻偷瞄起顧成淵的神色,他豈會看不出來,喉結滾了滾壓下笑意,仍八風不動地轉着匕首玩,目光粘在自己用過的茶盞上:"既憐她挨凍,你何不端盞熱茶給她暖暖身子?"
秦知歸梗着脖子硬邦邦頂了回去:"既是來尋殿下的客,合該殿下親自迎。"話甩出去才覺着僭越,倒是把顧成淵逗笑了。他在重生後的秦知歸跟前鮮少現出這副模樣,惹得她歪頭瞪他:"笑什麼?"
"笑你這炸毛貓兒似的脾性。"顧成淵答得飛快,比起端着虛禮的秦知歸,倒像前世那個會揪着他袖子笑鬧的小姑娘,顧成淵面上的笑意遲遲未落,直看得秦知歸後脖頸發涼,又見他長指點了點桌面,示意秦知歸坐下。
"說正事。"顧成淵把匕首按進秦知歸掌心問道:"今日撞見那對師徒,你可知他們底細?"
"師徒?"秦知歸愣怔片刻才反應過來說的是九郎,搖了搖頭:"攏共打過兩回照面,隻曉得是行醫的。"顧成淵将桌上兩個茶杯斟滿,緩緩開口道:"那位老人家乃當世華佗,神醫季伯昌。"
"季神醫?"這名号在天盛誰人不知,更何況其中還連着段皇家秘聞。
這得從二十年多前說起,當朝皇後楚氏身懷六甲,卻在待産前夕遭人暗害,生下個死胎來,偏巧季伯昌在城郊遊曆,被連夜擡進皇宮。據說他抱着死嬰閉鎖在太醫院丹房,三天三夜沒露臉,出來時嬰孩胸口竟有了熱氣,可那孩子是男是女,後來還活着沒,養在哪個宮,至今仍是謎。
山洞中老頭出手相救時,秦知歸便覺出不凡,卻不想竟是傳聞裡能生死人肉白骨的活神仙。她暗歎機緣玄妙,若不是出了盛京,這些傳奇不過是他人口中茶餘飯後的故事,哪像如今雖以身涉險,倒真真切切觸到了天高地闊。
"幽冥衛追着他蹤迹足有七八日。"顧成淵目光罩住發怔的秦知歸,眼裡浮着說不清的東西。那老狐狸與他兜圈子兜了這些天,倒是托了這丫頭的福才現形。想着便伸手揉了揉秦知歸的發頂道:"胡人在金柄上淬了毒,流民為驗真僞拿牙嗑金,立時七竅流血而亡。"
"有毒?!"秦知歸指頭一松,匕首哐當砸在案上,顧成淵卻是唇角微翹,慢悠悠補了句:"早拿藥水泡過三遍。"秦知歸這才長舒口氣,翻過匕首對着燭光,金柄上果然有坑坑窪窪的牙印子。
"殿下把這東西給我看作甚?"秦知歸吊着眼梢瞧着顧成淵,他手中仍轉着白玉扳指,眼風掃過:"要救陳郡百姓,就攥緊這匕首去求季神醫,時候到了,自然告訴你緣由。"說罷也不再逗留,飲盡最後一口茶便起身離去。
院中劉含玉貼着門縫聽動靜,見顧成淵忙貼上來道:"殿下與季娘子閉門許久,可是在商議要事?"說着眼珠子直往屋裡瞧,顧成淵眼風都沒給,沖白墨擡下巴道:"送劉小姐回屋。"
"殿下等等我!"劉含玉壓根沒理會吩咐,拎起裙擺小跑着追,白墨搖着頭跟在後面,這姑娘倒把小女兒心性使了個十成十,還還不忘沖屋裡喊:"姐姐且安歇,明兒找你賞花去!"
聲音被風吹散,青磚小院重歸岑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