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歸腦袋陷在枕頭裡點了點,從馬車裡吞的苦丸子到眼前這碗,樣樣都能當毒藥使,九郎撇了撇嘴:"許是打小灌的苦藥太多..."指尖沾了點藥汁舔過:"嘗不出這味道了。"
聽聞秦知歸蘇醒的消息,正在外赈災的顧成淵連夜策馬趕回裡官驿,他仍穿着那身玄色衣衫,身形卻比在盛京時清減許多,連日處置陳郡災情至深夜的人,本該趁着休憩時補眠,偏要固執地守在房中,守着榻上始終昏睡的秦知歸。
古往今來尋仙問道的帝王不知多少,縱是九五之尊又如何?貴為天子又如何?終究握不住命數,顧成淵守着毫無生氣的床榻兩日,心頭隻有沉沉無力感。
門外春意漸濃,顧成淵捧着新摘的野花推門時,眼下青影倒比九郎還深上三分,秦知歸此刻仍無法自如活動,唯有那雙潋滟的桃花眸,随着顧成淵的腳步聲輕輕流轉。
"醒了。"顧成淵瞧見秦知歸的視線,難得擠出個笑容。許是素日裡冷峻慣了,那笑意凝在唇畔顯出幾分生硬,他将采來的野花插入瓷瓶,擺到秦知歸稍側首便能望見的位置,叫房中多出了一份生機來,心底盼着榻上人也能如這野花,生出些蓬勃的生氣來。
"殿下。"秦知歸眨了眨眼輕喚,昏沉數日的身子雖綿軟無力,卻在拔毒劇痛中偶有清醒,混沌記憶裡始終有雙堅實臂膀環着她,記得耳畔時斷時續的溫聲撫慰和唇齒間殘留的甘甜血氣。
秦知歸側過臉,目光恰好落在顧成淵被咬得皮肉翻卷的手掌上,兩日過去,暗紅血痂凝結成猙獰的傷疤,顧成淵順着她的視線看去,緩緩将手背到了身後。
"殿下。"秦知歸仰頭望着他,謝字卡在喉頭,好似他們之間原不該有這些生分話,最後隻帶着鼻音開口問道:"疼不疼?"
顧成淵冷峻神色松動三分,單膝抵在床沿蹲下,那雙布滿血絲的鳳眸凝望着她,忽然輕啟唇,答非所問道:"皎皎,我累了。"
皎皎...秦知歸雙瞳一顫,他上次這般喚她,仿佛已是前世光景,心髒像被緊緊捏住了一般,淚水突然落了下來,她抽噎着嚎啕大哭了起來,這失控的反應讓顧成淵怔了怔,立時将人攬進了懷中。
"殿下...對不住..."失控的嗚咽浸透顧成淵胸前大片衣料,他左手扣住她後腦,右手胡亂抹着那張哭花的臉,倒蹭得像隻花貓兒。望着懷裡痛哭的人顧成淵又氣又疼,鬧出這般動靜,卻連半句真心話都不肯說,不知這張嘴還能倔到幾時。
精疲力盡的顧成淵撫着秦知歸淩亂發絲阖上眼,此刻這個能哭能鬧的人正實實在在蜷在他臂彎裡,繃了數日的心弦終于松弛,總算能短暫地歇息片刻。
哭到力竭時,秦知歸才發現顧成淵倚着床頭睡着了,一雙手卻仍将自己環得緊緊的,與拔毒那日情形分毫不差,她屏住呼吸不敢動彈,偏生手臂尚不能擡,隻得用目光反複描摹他的輪廓,把往日不敢細看的眉眼都刻進眼底。可他眼下的青黑比九郎還深重三分,素來幹淨下颌青茬叢生,想來這些日子定是熬得比她所料更苦。
秦知歸浸在他溫熱的懷抱裡,屋内靜得隻餘二人的呼吸聲彼此交纏,秦知歸不知不覺也墜入夢鄉,夢裡盡是莺飛草長,她牽着誰的手站在滿山遍野的花叢中,轉頭望見玄色衣袍的顧成淵正沖她笑,那雙含笑的鳳眼裡清清楚楚映着她的影子。
雪雁端着藥盞與劉含玉推門時,正撞見兩人相擁而眠的模樣,兩人齊齊愣住,劉含玉慌忙捂住嘴,拽住石像般的雪雁退到門外。
"季、季夫人她..."剛跨出院門,劉含玉震驚的盯着雪雁,仿佛兩人撞見什麼要命的隐秘一般。雪雁一把攥緊她袖口謹慎道:"小姐千萬把住口風。"
秦知歸如今頂着季青臨發妻的名頭,又是南逸塵暗中帶出盛京的,斷不能走漏風聲。劉含玉雖不是碎嘴之人,點頭應下時仍耷拉着腦袋,悶悶不樂地與雪雁分開了。
翌日
"小姐怎的昨夜哭到三更天?"
"可不是麼,今早連粥都沒沾,眼睛腫得活脫脫兩顆核桃。"
劉含玉對燕王那點子心思,便在一夜的痛哭之中化為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