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段時日裡,秦知歸依舊難以起身,隻能卧床靜養,不過好消息正在接二連三傳來,老神醫與九郎不眠不休三日,終于從長蟲吸食的毒素裡煉出了解藥,顧成淵正緊急調配各地藥材趕制,晝夜駐守水源的幽冥衛更是擒獲了多名投毒細作,原來這場使陳郡餓殍遍野,十室九空的天災,竟是人禍所緻。
這些被蠱惑的投毒者皆是陳郡本地災民,本身也在生死邊緣苦苦掙紮,正是這份最本能的求生欲,讓胡人找到了可乘之機,秦知歸被擄走時,顧成淵正率幽冥衛追查其下落,山洞裡被捆的百姓,正是胡人預備誘騙的對象。
他們常把災民集中捆上幾日,斷絕飲食,以此辨别求生欲較強之人,再單獨提去訓導,據受審者供述,掀開營帳那刻,裡頭擺着滿桌葷腥,餓久了的人哪個不眼冒綠光,若肯點頭替胡人辦事,便允你吃頓飽飯,事後還會塞些嵌了寶石黃金器物當封口錢,若抵死不從,當場就在林子裡滅口。
那些為活命替胡人投毒的百姓,個個賭咒發誓說隻當是尋常瀉藥,秦知歸聽罷長歎一聲,那些胡人可不是什麼散财童子,知道多數人得了金子總要咬一口來辨認真假,便在金器表面浸透無色劇毒,待投毒者中毒身亡,他們又神不知鬼不覺的收回财物,完美隐身在了這樁陰謀背後。
"你說,他們當真不曉得那是害人性命的毒藥麼?"
秦知歸靠在床頭哪兒也去不成,隻能聽着九郎講,陳郡這疫病鬧了幾個月,投毒的可不止一批人,可那些人往水源撒毒藥時,當真沒想過這是要人命的玩意兒?但凡沾了這水的便顯出疫症模樣,可那些往黃泉路上走的人,至死都不明白自己原是被人害了性命。
九郎盯着那碗冒熱氣的湯藥,平靜說道:"曉得了又能怎樣?不毒死旁人,就得害死自己。"說着把藥碗往前遞,秦知歸怔了怔,接過藥碗歎道:"九郎這話在理,都是被逼到絕路罷了。"
上次嫌藥苦後,九郎終于把方子調了調,秦知歸探究的問道:"你這嘗慣苦味的本事,莫不是從小給老神醫試藥練出來的?"
九郎搖了搖頭,不願多說。
待養足十日得了季神醫首肯,秦知歸終于能踏出房門,風和日暖春衫薄,陳郡已褪去死氣,田壟間新苗破土,百姓扛着木料修補房舍,流民背着包袱三三兩兩還鄉,終于有了盼頭,連遠在京城的周毅都押着滿車糧草藥材,風塵仆仆趕到了陳郡。
此時秦知歸與劉含玉正在茶肆中喝茶,秦知歸将茶盞推到劉含玉面前:"可還記得古桐寺那日,小沙彌給咱們倒水的情形?"
劉含玉捧着茶杯的手一顫,當日被吓得三魂七魄還沒歸位,此刻看着眼前活生生的秦知歸,眼眶又泛起紅來:"姐姐莫提這事,我夜裡都要做噩夢的。"
"是我不好。"秦知歸笑着伸手捏了捏她泛粉的臉頰,養病時這丫頭怕她悶出病來,天天揣着蜜餞果子來陪她說話,如今兩人親密得倒似姐妹一般。
秦知歸擎着茶杯笑道:"難怪古桐寺收留那麼多災民都沒鬧疫病,原是靠把生水煮滾,那毒便失了效。"
劉含玉這才恍然大悟,身後忽有馬鈴聲響起,想是又有車隊進城,劉含玉探頭張望,正見個藍布短打的少年騎着烏雲踏雪穿街而過,日頭給他側臉鍍了層金邊,連鬓角的汗珠都亮晶晶的,她怔怔望着那團光暈越飄越近,全然沒聽見秦知歸說話,手中茶盞"咚"地掉在了桌上。
"含玉?"茶水濺濕了衣袖,秦知歸順着劉含玉發直的目光望去,隻見一熟悉的身影昂首騎在馬上。
"周毅!"他鄉遇故人,秦知歸心頭别提有多歡喜,趴在窗框上便揮起手給周毅打招呼,馬上少年攥着缰繩的手一緊,一雙星眸正正撞上劉含玉的視線,她一張白玉似的臉瞬間染上了紅脂色,結結巴巴的問道:"姐...姐姐認得他?"
"這可是盛京城年紀最輕,本事最大的周掌櫃。"秦知歸支着下巴笑得眉眼彎彎,說着朝馬蹄聲方向揚了揚下巴:"要不我能當甩手掌櫃?全仗他撐着呢。"
馬蹄聲停在茶肆門口時,秦知歸早拉着劉含玉迎了出去,周毅高坐馬背将她從頭到腳掃了個遍,見她胳膊腿都齊全,這才利落地翻身下馬,規規矩矩行了個禮喚道:"東家。"
秦知歸扶他時仰頭細看,桃花眼裡映着少年驟然拔高的身形:"小掌櫃,才幾個月不見,你怎麼蹿得比我高半個頭了?"
"我這年歲,正當是長個的時候。"周毅垂眼瞧她,頭回發現當初護在自己身前的東家,原這般瘦小,話在舌尖轉了幾轉,脫口卻是:"東家倒清減了。"
劉含玉聞言在旁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姐姐大病初愈,是清瘦了許多。"周毅這才将目光移向她,秦知歸忙扯她衣袖道:"這是陳郡太守劉大人家千金,劉含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