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以她的能力，随便哄騙一家貴族少爺、嫁給他，都能過得很好。

他的問話有些忐忑，但像他這樣的人，話一旦出口，就沒有收回的道理：“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能當上公爵夫人，頓頓吃土豆牛肉的話，那對你來說是不是會是一件更好的事情？”

梵西狼吞虎咽的動作有一絲卡頓，她罕見地沉默下來。

他們彼此心知肚明，這句話問的到底是什麼。

諜報人員的生命就如同黑夜中撲火的飛蛾，每一次行動都是在安靜地燃燒自己的生命。生存無人知曉、痛苦無人知曉、死亡無人知曉。

一切都會埋葬在黑夜裡。

她擦擦嘴，表情有些冷淡：“你在擔心什麼？怕我喜歡上維克多？”

“我……我隻是……”梵東有些語塞，他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内心的不安和擔憂。

在過去的幾十年中，梵西始終和哥哥相依為命。

她可以為了哥哥、為了生活向很多事情妥協，但唯獨這個，不行。

“我知道你擔心我的安危，哥哥。但是，你明明知道收養我們的老師死得不明不白，你明明知道這背後就是那些神明和權貴搞的鬼，為什麼還要勸我停下？”

“我不是第一次完成這種任務，更不是第一年面臨這種風暴漩渦，哥哥。如果時至今日你仍舊擔心這些，那就等同于在侮辱我。”

梵西并不想和梵東争論，她用魔法将土豆牛肉維持在新鮮的狀态：“把這些裝起來吧，還有那些我帶回來的小蛋糕。明天我們去蝴蝶區找莉莉安，她的療程快結束了，三天後正好可以跟着這一批撤離的人員離開。”

“現在，”梵西蓋上了被子，“你筋疲力盡的妹妹要睡覺了。”

梵西側躺在床上，半張小臉露在被子外，僞裝魔法已經失去了時效，昏黃的火光下，是與白天截然不同的一張蒼白面孔。

梵東配合着梵西留下的清潔魔法收拾房間，眉宇間是掩不住的擔憂和心疼。

一批又一批的情報人員撤離了，甚至許多他們救助的人們也跟着撤離的人離開了，可是他的妹妹啊，什麼時候才能回到陽光下呢？

黑市，黑街。

一家名為“匿夜之都”的魔導材料商店中。

盛放的夜來香順着台階扶手蜿蜒而下，如同一道散發着清香的瀑布。丁香花在窗台邊順着晚風輕輕搖晃。

一個長相精緻柔和的銀發精靈少年正在翻閱手中的書籍。

他身邊坐着個金發藍眼的年輕女孩，那雙眼睛碧藍而澄澈，如同大海一般，是獨屬于王室的标志。

她手中的羽毛筆在信紙上寫寫停停，最終還是沒寫下去。潔白的羽毛筆在白桦木桌子上滾過一圈，潔白的信紙上留下幾滴墨漬。

“不對，我還是覺得不對。”娜絲塔夏揉着自己的額頭，“以我的靈性起誓，亞爾諾維奇公爵家的那個女仆肯定有問題。”

精靈少年慢悠悠地将書頁翻過一頁：“黑暗女神說過，不可為素未謀面之人定罪。你才見過她一面，就要憑靈性斷定她有問題？”

“我們黑暗女神教徒的靈性一向強大，光憑直覺就能超過不少人的理智思考了吧。”娜絲塔夏手中的銀月彎刀在她手中打轉。

焦慮或者思考時撫摸這柄彎刀已經變成了她的習慣。

“你我都知道大公下一步的重點部署肯定有一部分在亞爾諾維奇公爵身上。他，包括他的親屬身邊出現的任何陌生人都應該被重點關注，不是嗎？”

娜絲塔夏似乎也沒指望從精靈少年身上獲得什麼回答，見他自顧自翻着書，她又接着自語下去：“但換個角度想，這種時候潛伏到亞爾諾維奇公爵府一定會成為衆矢之的。還敢做出這種潛伏的舉動，不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就是藝高人膽大無所畏懼的老手。”

“如果她隻是貪慕虛榮想在未經人事的公爵之子身上撈一筆呢？”銀發精靈終于擡眼看她，“你自己裝不來愛慕别人的柔弱小女孩，也别把人家專業幹這行的想得太複雜呀。”

“實在不行，”銀發精靈合上了書，“你就仿造愛情小說裡的吃醋女人，去找她的麻煩，去接近她，試探她的目的，不就好了？反正這種沒有腦子的表現正好也能放松大公和王儲伊萬對你的警惕，豈不是一舉兩得？”

“斯捷潘！”娜絲塔夏大喊着他的名字，“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你手中的那些愛情小說扔掉！”

她閉上了眼睛：“出的什麼鬼主意……”

“之前讓你聯系的幾個散商，有結果了嗎？”娜絲塔夏又翻出桌上的公文接着審閱。

“沒有。”說到這個，斯捷潘也覺得頭痛，“你知道現在市面上最好的魔法工廠都集中在貝蒂亞和塞拉菲拉兩國。你今天走他們的貨源拿了貨，明天相關的消息就會出現在大公案頭。想要避開他們，做到不為人知地傳遞貨物，非常困難啊。”

娜絲塔夏手上撰寫書信，批閱公文的動作不停，嘴裡吐出的話卻不像她的動作那樣平靜：“遲早有一天，我也要建立屬于聖嘉蘭的魔法工廠。”

斯捷潘放下了手中的小說，坐到娜絲塔夏身邊輔助她處理事務。

沼澤城的難民收容、牧歌城的耕地回收、極光城的魔物清理……

這些年聖嘉蘭各地對于大公統治的反對聲音四起，娜絲塔夏借此機會在各地做了不少事，收攏了不少勢力。

相應的，她要處理的事務也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多。

“明天還要去蝴蝶區和屠夫區義診嗎？”斯捷潘打了個哈欠，神色疲倦。

“是的。”娜絲塔夏站起來整理書桌，“明天是王後的生日，所有有頭有臉的教士都會去王宮慶祝，剩下的人也會給自己放個假，願意留下來給人們看病的教士不會多。反正王後和我一向不對付，明天我在王宮中消失一整天也沒什麼稀奇的。”

斯捷潘哈欠連天，向後一倒躺在桌子上：“我就不陪你去了，我需要睡眠。能把暗夜精靈熬困了，你還真是精力旺盛得出奇。”

娜絲塔夏點點頭：“這些批複的寄送就拜托你了。還有散商的事情，不要放棄。”

斯捷潘閉上眼睛，對着一身黑暗女神教修女服的娜絲塔夏揮手：“慢走，你也别太拼命了，又不是真的公主。”

娜絲塔夏站在匿夜之都暗室的門口帶上兜帽，她回頭，食指搭在唇邊，做出“噤聲”的姿勢，月亮的光輝為她鍍上一層銀邊。

“别這樣說，斯捷潘。”

“從那天開始，我們就都确定了：死的是我，不是娜絲塔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