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行前十年的同學聚會都沒有來參加過,所以南栀以為這次他也不會來。
南栀看着面前突然出現的沈亦行,眨了眨眼睛,似乎有點不太敢相信。
“沈亦行?你小子終于舍得來了啊。”
“這麼多年一次聚會都沒來過,也不跟我們聯系,太不夠意思了吧。”
沈亦行把孫澤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那麼辣的酒,他愣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真是好酒量。”孫澤文拍了拍手說道。
“是,要不說人家能在酒吧調酒呢。”
孫澤文明顯被這句話取悅到了,他眼角眉梢都開始上揚,剛才被南栀刺激到的惱羞成怒蕩然無存。
“怎麼說我們都是同學一場,你以前幫過我,總歸還是有點情誼在。”孫澤文抽出自己的名片,把它夾在沈亦行上衣口袋裡,“如果生活上真的遇到了什麼困難,盡管跟我說,老同學遇到了困難,怎麼說我也得幫一幫。”
班長陶康也跟着說:“孫澤文現在混的可好了,如果真的有什麼困難,千萬别把我們當外人。”
沈亦行沒對他們的挖苦解釋一句,放下酒杯轉身就去了洗手間。
過了會,孫澤文也過來了,跟他一塊在水池邊洗手。
沈亦行看着鏡子裡的孫澤文突然開口:“‘擇言’的處罰通知已經下來了吧。”
孫澤文關掉水龍頭甩了甩手,不以為意地回答:“我這次隻是不小心,因為事先沒有查到足夠的信息,才導緻了這種問題。”
沈亦行不理解為什麼到了現在孫澤文還沒有意識到他真正的問題:“你以為你隻是發布了一則不實的文章而已嗎?”
“反轉新聞”每出現一次,大衆的信任便消耗一點。
信任消耗一點便少一點,人心不是一天變涼的。
“你損壞了媒體的公信力。”沈亦行繼續說道。
“你已經傷害到大衆的信任了,以後如果再遇到類似的事情,公衆不會一開始就群情激憤,他們會開始懷疑,會變得審慎,一個社會沒有了信任會變成什麼樣你想過嗎?”
“你會讓真正遭遇這種苦難的人求告無門。”
孫澤文聽完沈亦行的話,那股被他壓抑許久的自卑感又重新開始冒頭。
現在見面誰對他不是客客氣氣的,就連曾經看不起他的同學都要尊稱他一聲孫總。
怎麼隻有沈亦行一點沒變,還是那麼地讓他讨厭,那樣地高高在上,好像隻要有他在,自己永遠都低他一等。
他想起高中時被記者團拒絕,他跑出來不小心跌倒,摔了一屁股泥,那時候沈亦行像救世主一樣出現,彎腰往他伸出手,要拉他起來。
他穿着漿洗到發白的襯衫,要擡起頭才能看見沈亦行,看到他幹淨的衣角,上面印着的名牌标簽自己甚至都不認得。
自卑的種子這一刻在他心底發了芽。
他希望下一次跌在地上,摔一屁股泥的那個人不要再是自己,他一點也不想被沈亦行扶起。
他要當站着的那個人。
孫澤文開始輸出他那一套歪理:“你不寫得讓大衆感興趣一些,哪會有人來解決這些事情啊。”
大家喜歡看聖人堕.落,喜歡看别人一地雞毛,似乎隻有醜聞才配稱之為新聞。
孫澤文轉過身,情緒激動道:“這一切難道全是我的錯?”
“那些我說什麼就信什麼的網友就沒有錯嘛,是我讓他們潑在别人門口潑狗血,網暴别人的嗎?”
孫澤文不屑地嗤了聲:“你以為他們真的在乎真相是什麼嗎,他們隻是想發洩。”
“你信不信,這件事情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忘掉,比你想象的還要快得多。”
沈亦行沒對他的話發表評論,隻是問:“孫澤文,你當初為什麼選擇報考新聞專業。”
孫澤文沒有回答,連他自己都快不記得了,他曾經也有過新聞理想。
當初為公衆号取名“擇言”為的是時刻提醒他要對自己的言行負責,但有這樣初衷的“擇言”卻讓人有口難言。
沈亦行說:“曾經有一個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他說追尋社會公平正義,為弱勢群體發聲,讓無力者有力,讓悲觀者前行。”
他是我的引路人。
隻不過那個引路人,從四年前開始,就在他的生活裡下落不明了。
酒過三巡,衆人都喝得酒酣耳熱,南栀在屋裡待得煩悶,起身出去吹吹風。
她走到了天台上,看到沈亦行雙手撐在圍牆,風把他的衣角高高吹起,他旁邊放着個空的易拉罐,背影看上去有點落寞。
沈亦行手指上夾着一根煙,點燃了但并不抽,任憑白煙徐徐上升,在煙燃燒到一半的時候,把這根煙跟另外兩根煙一起插到易拉罐中。
他神情悲傷,盯着不斷上升的煙霧。
就像....
就像是在祭奠誰的樣子。
沈亦行看到南栀過來,伸手擋住煙,不讓煙往她的方向吹:“你怎麼上來了?”
“在下面待得悶,上來透透氣。”南栀走到他身邊,“其實那杯酒你不用替我擋的,我本來也不準備喝,孫澤文就是想故意為難我。”
南栀擡頭看着沈亦行:“但還是,謝謝你。”
天台外面的走廊裡傳來走路聲,說話的聲音響起。
“我就說沈亦行這些年不出現,肯定是因為混得差不好意思來吧。”
“要我說他以前也沒什麼,頂多也就長得帥點,他每天那麼多客人,還不知道怎麼來的呢,出賣色相也不失為一條路。”
“哈哈哈哈哈。”
沈亦行正要回頭,南栀上前一步,伸手捂住他的耳朵,不讓他聽到那些人的話。
女人溫熱的手撫上他的臉,因為在天台吹了很久的冷風,沈亦行的臉很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