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湖酒店,八樓江景房。
林靳神色不明,用指腹來回摩挲着手機屏幕,呈放空狀态,剛才的對話在腦子裡重播了一遍又一遍。
良久,他面無表情、稱得上冷淡的臉孔松動了。
……被激勵了啊。
他其實沒有打算放棄自己的職業。但既然都這麼說了,那就更上心一點吧。
免得辜負這一番心意。
視線一轉,他發現小桌上放的筆記本電腦忘了關,還在放着他調取的監控視頻。
确認視頻保存好後,他上傳到雲端賬号,接着合上了筆記本。
他的确沒有問何凱和吳旻。
但他在監控裡看了全程。
看了兩遍。
咳。
壓下那一抹奇怪的心虛感,他點進車手認證賬号,翻了翻評論。
[夏吱吱:就他看人家的那個眼神,清白嗎?]
[我約的畫手都有毒:再結合他最近發的視頻,這家夥百分百在晴空上有暗戀的人了。]
[小小小小廖:他最近發作品很頻繁,恕我直言,像孔雀開屏……]
太明顯了……嗎?
那看來,他以後得收斂收斂。
林靳用指關節抵着唇,一點都不感到生氣,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愉悅。
翻了大概幾百條評論,他收起手機,他解開平闆的鎖屏。
兩點整,線上會議的窗口彈出。
說是會議,其實是家庭版的,讨論完正事再說說閑話,一般進行不到半個小時。
他戴上藍牙耳機,打開麥克風,正正好聽見會議主位、他名義上的父親罵道:
“反正一家子就他一個單身狗,不讓他管事讓誰管?”
感情他成為公司工具人的原因就是這個。
林靳早知他父親是這個德行,一言不發,趁這會兒功夫處理了幾個文件。
按照經驗,他推測這場謾罵堅持不了五分鐘。
不出所料,會議屏幕上方顯示的時間剛過兩分鐘,輸出完畢。他父親詞窮了。
組織好語言,林靳有條不紊地報告近期公司的情況:
“經營銷售部的人源問題我處理了,後續記得注意一下供應鍊交付,加強跟蹤管理……”
頓了頓,他說出了自己做的決定:
“近期兩年我都不會再管理公司的任何事務。至于誰來接手這個問題,就不是我該考慮的了。”
“您決定好後,讓TA來跟我交接就行。”
放完一連串的話,他沒再看父親那張鐵青的臉,果斷退出會議,平闆熄屏。
反正母親已經不在了,一個繼父,左右不了他的想法。
取下耳機,恢複寂靜。
他吐出一口濁氣,閉目小憩了會兒。
手邊的線圈本攤開來,上邊整齊寫了幾排名字,都被一一劃去,隻剩下其一。
來英國,林靳是為了找人。
他缺少一個領航員。否則談何參賽。
在賽時指明每一天比賽的正确方位和路線,并在賽段裡及時準确地提供前方的路況,堪稱賽車裡的最強大腦。是不可缺席和替代的。
之所以來伯明翰,是因為林靳心中已有最好的人選——
張杜峰,F1錦标賽總冠軍獲得者,擁有中汽摩聯頒發的G級賽照,對賽事規則和汽車性能了如指掌,也善于改裝。
因妻子是英國人,婚後便搬來了伯明翰定居,結婚五年,很快生下一兒一女。
林靳短暫地歇了會兒,便給張杜峰發去消息。
遭到了強烈且堅定的拒絕。
[遲早中峰:不要啊!真不行啊!我抗議!]
林靳當然不會因此放棄,徑直無視掉,把人約了出來:
[下雨和見你:地方你定,四點見。]
[遲早中峰:林啊,你這麼霸道是沒有女生會喜歡你的。]
[下雨和見你:……]
[下雨和見你:不用你管。]
……
根據地址,林靳走進了一家偏僻的小店,田園風裝修,桌上放了可愛的小盆栽,綠意盎然,菜單上都是些家常小菜,生活氣息濃郁。
老闆是個略微上了年紀的女人,打扮得靓麗有型,穿了身顯氣色的薄荷綠衣裳,面容和善,迎了上來:“今天吃點什麼?”
張杜峰攬着妻子,菜單也沒看,張口就道:“番茄土豆牛腩,白灼菜心,炸魚薯條,牧羊人派,就這些吧。”
看樣子是常客。
“好,幾位稍等啊。”
許是好奇,老闆多瞅了一眼林靳這個亞洲面孔。
林靳和張杜峰夫妻面對面而坐。
為了表明堅定不移的立場,張杜峰開門見山,再次申明:“我說了,不行啊。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Lin,我結婚了,你懂這意味着什麼嗎?”
張杜峰咽了口紅茶,在桌子下緊緊握着妻子的手:
“我不是孤身一人,我有我的家庭,有我的老婆、孩子。我當然不怕死,可她們承擔不起失去頂梁柱的風險。”
林靳靜靜聽着,點了點頭。
“就算抛開這些不談。”張杜峰攤開手,又用力攥緊砸了下桌子。
曾經從不服輸的男人,在歲月磨砺中,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無能:“Lin,我年齡上來了,記性和反應能力不行了。”
“我現在根本沒辦法當一個合格的領航員。”
縱然他想再奮鬥一把,可現實往往是殘酷、無法抵抗的。
粗糙的沙石、堅硬的冰雪、泥濘的沼澤、濕滑的雨地、蜿蜒的山路,如此種種惡劣環境,且比賽時間長達幾個月。
他堅持得住,他那隻有三歲和幾個月的孩子怎麼堅持得住?他的妻子又該多為難?
林靳直直盯住張杜峰的雙目,像是要看穿他的真實想法:
“你并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