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她沒注意到的是,手機後台裡,Devil的頭像亮了一下。
有新消息到達。
……
今日天氣和沈邱川一團糟的心情截然不同,碧空如洗,晴空朗朗,鳥聲蟲鳴聒噪而清澈,陽光難得不是毒辣的,溫和得像是長了心髒。
路過保安亭的時候,悠哉喝茶的孫叔向她打了個招呼,年紀輕輕便有了幾分老成的氣質:“出去辦事啊?”
沈邱川點了點頭作為回應。
來基地幾個星期,她作為半個正式隊員,能見到的人見得差不多了。
腦子裡裝的人名越來越多,和以前的宅家生活兩模兩樣。仿佛新生到來,充斥着新奇感。
真沒想到,有朝一日,她能認識這麼多活生生的人。
走到一半,她腳步一頓。
嘶,忘了問孫叔:最近董寓還有沒有來過基地。
沈邱川想着,正欲回到保安亭。
毫無防備地,在轉身的一瞬間,她忽然被一股大力拽到一旁。
光天化日之下,什麼人?!
沒被拽多遠,她扶牆站穩,定睛一看。
出現在眼前的,赫然是董寓那張面孔。
沈邱川微挑起眉。
世界上的巧合總是很多。
也好,省得她再跑一趟。
細細觀察過後,她推斷董寓這幾天應該過得很不好,眼球布滿血絲,皮膚狀态極差,眼下烏青用粉底液都蓋不住,衣服還是上次見面時那套,疑似幾天沒換過,首飾包帶子不知緣由地斷了,渾身可以用狼狽形容。
在她面前,董寓好像做不到出醜,即便是這樣了,也要遮遮掩掩地把戰損首飾包藏在身後:
“可以談談了嗎?”
沈邱川環視四周,确保孫叔在可視範圍内,應該不會出意外,才勉強同意道:“你有什麼要說的,就在這說了吧。”
剛剛還表現得理直氣壯的董寓,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虛浮的眼神四處亂瞟,支支吾吾的,半天冒出的詞組不成一句話。
既然沒想好要說什麼,又何必來找她?
沈邱川忍不住勾起冷笑,率先發問:“來找我,是因為還不知足嗎?”
她故意含糊其辭,裝作已經知曉事情全貌,以此騙董寓說出真相。
果然,聽她這麼說,董寓慌了,手上不自覺使着勁,柔軟的布料被扯至緊繃狀态:“我隻是想求個心理安慰,沒有真的害過你!”
大概是無力辯解了,聲音小到沈邱川快要聽不見。
沈邱川面色平靜如死水,望着眼前這個相處十來年的好友,她恍若無波枯井:
“董寓,你是覺得我忘了嗎?我沒忘。”
她淡淡道:“做你的朋友比你想得還要累。”
時過境遷,難熬的白天夜晚烙印般銘記于心,曆曆在目。
“你說,希望我陪你一起出國留學。”
接下來要提及的事實在太可笑,沈邱川忍不住歎了口氣:“那麼——”
“我問你,為什麼攔截我的面試電話?我高考當天的輕微骨折,真的隻跟卡希特有關系?李建又是為什麼針對我?”
年少的她,太過于依賴董寓釋放的那一點善意,渴望擁有如家人一般的好友。再加上出國的确對未來發展有幫助,她毫不猶豫地下定決心,打算再陪董寓走一段路。
學術條件不達标,她就專心緻志搞學習,提高成績。
語言條件不達标,她就花費五百個小時學法語,TEF考到C1等級。
資金條件不達标,她不惜掏出一部分親人留下來的遺産,用于交學費,又拼命打工攢生活費。16歲,剛剛能打工的年紀,她一邊在網吧當網管,一邊在酒店擦地闆。
一切準備就緒,她做了專業知識方面的練習、口語練習,面試通過後就能拿到Offer。
可惜,毀于一旦。
留學這件事,始于董寓,終于董寓。
沈邱川沒辦法,最後隻能上一所國内985,并在2年内完成了學業,提前畢業。
不止是留學這一件事,除此之外,自小學起,她就經常被迫跟董寓一起挨罵。因為董寓好奇心強,且經常在她耳邊念叨“實踐出真知”,每次遇到奇奇怪怪的植物,總要拉上她一起探究,她拒絕不了,被迫逃課。
說是一起探究,實則是一對一解惑小課堂,董寓問她為什麼、怎麼回事,她負責充當工具人作答。
有一次,她們逃課的時候,被一位老師發現,那位老師很贊賞董寓這種精神,在開會時特意表揚。後來又經過董寓家長的包裝加工宣傳,學校給董寓評了個“科學之星”榮譽稱号。
當然,董寓這麼大的膽子不止用來逃課,甚至敢多次在課堂上公然駁老師面子,讓老師下不來台。末了還要扭頭問她:“小邱,我說的沒錯吧?”
一邊是不能受拒絕的好友,一邊是嚴厲的老師,她保持緘默。結果是連帶着她一起進辦公室。
按理說受罰該是兩個人的事。但是董寓有家長兜底,最重的懲罰是口頭教育。所以實質性的懲罰就落在她一個人頭上。
跑操、打手掌心、念檢讨……
成績優異如何?拿競賽獎又如何?老師對她的評價永遠都是——“花枝招展,愛耍小聰明”。
她辯解,她說自己沒有打扮。沒人信,董寓帶頭開她的玩笑,誇她用的粉底液品質好。
她容忍不了任何人對她評頭論足,就在衆目睽睽之下,朝臉上潑了一盆糊眼睛的卸妝水,剪成了短發。
諸如此類的事,她默默做了十年。
上述這些,到頭來卻算她自讨苦吃。
數不清多少次,她替董寓蒙騙自己。
騙過了别人,也騙過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