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一切,董寓給出的回答是——
“你的出生槽糕透頂,就算擁有完美命局,也活不出什麼名堂。”
分明是貶低的惡語,她說出口時,面上卻毫無猙獰之色,一如往常那般笑靥如花,仿佛二人從未心生芥蒂。
她歪了歪頭,用理所應當的口吻道:“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給我呢?”
沈邱川聞言一愣,也來不及思索上一句話的意思了。
是啊,為什麼不能給呢?什麼東西是董寓得不到的?
就算不想給,也給過多回了。
大概是自覺崩人設了,董寓索性不再裝下去,臉色微不可見地一沉,咬了咬牙:
“隻要我過得順心如意,自然不會虧待你。”
命局究竟是什麼暫且不論。
“不會虧待?”
沈邱川冷呵一聲:“你口中的不會虧待,是指像從前那樣?”
直到現在,那施舍般的作态還流于表面,不知道的以為董寓是菩薩下凡。
失望不加掩飾,埋伏多年的諷刺意味洗去歲月浮色,鋒芒更甚。
這讓董寓大腦忽地一片空白,說不出話來,隻能搞些小動作緩解緊張。
上好的綢緞此時被揪成一團握在手裡,似乎即将被長款美甲戳破。
很快,董寓手上一松,褶皺不見,布料恢複如初。她理了理裙擺,盡力彌補話裡的漏洞:“如果沒有我帶你見世面,你這輩子,除了望城的人,還能認識誰?”
“我把你帶在身邊這麼久,你能活成如今這樣,有我一半功勞,難不成這些也是錯的?”
聽了這話,笑的人便成了沈邱川:“世面?你帶我見的世面,是我最不想見的一面。”
曾幾何時,她也無所顧忌過,覺得董寓拯救了她,給了她溫情,讓她在茫茫人海中不再孤身一人。
但到後來,她發現,董寓根本就不會拯救人,又談何拯救她?
值得董寓破例的唯一,隻有董寓她自己。
從小到大,家境優渥的董寓順風順水順财神,要什麼有什麼,沒受過物質虧待。大人、同齡人、小孩,都在圍着她一個人轉。高興了,她賞身邊人個名牌贈品;不高興,也有人搶着當情緒垃圾桶。
沈邱川在其中格格不入,俗稱不配。
所以沈邱川壓根沒設想過——董寓會拿走、偷走、奪走别人的什麼東西,更何況這個别人一無所有。
她沒奢求過能當董寓最好的朋友。在自尊心最強的年紀,她甚至接受“跟屁蟲”這樣難聽的綽号。
她以為,她們之間至少是純粹的,哪怕她隻是個NPC?
到頭來,她是嫁衣,是傀儡,是墊腳石。
接受事實後,沈邱川再次開口:“董寓,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是了。
是她瘋了,這麼晚才看清對方拙劣的演技和灼烈的欲望。
想起垃圾桶裡那些破爛舊物,她繼續質問着,步步緊逼:“關于我的東西,有沒有一件,是你還好好保存着的?”
欲掙紮一番的董寓沉默了。
問題的答案,兩人心照不宣。
隻是這沉默不夠徹底,董寓自顧自地再次理論起來:
“我隻是想過得更好、想做人上人,我有什麼錯?你憑什麼指責我?”
說第一個字時,董寓還心懷幾分愧疚。越說,她就越振振有詞。
“小邱你不也沒對我敞開心扉嗎?否則我們的磁場為什麼會越來越不相配?你有什麼資格怪我?”
又多了一個陌生的詞,沈邱川有些惝恍迷離,深深的無力感在心頭蔓延開:
“我不懂你說的什麼磁場、命局,不知道要如何證明我的真心。”
也不想證明。
她本不信這些,不會為失去虛無的東西而傷心。
命局被改、氣運變差?她毫不在意。
她此時此刻隻想追究董寓的人為幹涉行為。她不是這一刻才發現對方的端倪,但從前的她不想面對。
雖然是夏季末,天變得依舊無常,方才還萬裡無雲,現在卻隐隐起了股妖風,有下大雨的架勢。
沈邱川渙散的瞳孔染上悲涼,用憂河似的眼神直勾勾望着面前人,聲音放得很輕:
“我甯願你從我身上得到的,是别的東西。”
金錢也好,寶物也罷,而非一個看不見、摸不着的“命局”。
正因為她覺得命局是世俗迷信,故而此事才顯得那麼荒誕。
她們的相識像尴尬的冷笑話,十年的情誼竟如此脆弱廉價。
這也是她命局裡的一環麼?
不擅長打感情牌的董寓抿了抿唇,開始低頭翻包:
“要什麼、要多少?你說吧。”
沈邱川冷眼拒絕:“不必了。你拿走的東西,對我來說,不重要。”
她沒什麼可埋怨董寓的,反正對她造成的實際性傷害不大。
這話并無毛病,奈何董寓不允許沈邱川傲氣,更準确的說,是不允許沈邱川比她傲氣。
于是沒毛病也成了有毛病的。
凡事要做得滴水不漏太難了。
一旦卸下僞裝的表皮,就會懶得再裝一分一毫。
董寓退後一步,莫名感到不甘心:“我倒要看看,你能活成個什麼樣子。”
“這就不值得你費心了。”
話音落地,沈邱川靜靜看着董寓腳踩高跟鞋離去。
那個轉過身的靓麗背影,和記憶中董寓穿校服的背影漸漸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