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張一頁頁翻動,上面密密麻麻記載着每一位患者的具體病症與救治方案,詳細程度絲毫不亞于病曆本。
于栀問道:“你把病曆本抄下來了?”
姜釉白沒有回答,隻把筆記本又從正面翻動,彩色筆從側引出标注着大大小小的注意事項,等到翻到第三頁的時候,突然多了幾道黑色簽字筆的痕迹,于栀貼近細看,上面明确标注着死亡時間。
于栀的手一顫,但還是急迫翻了下去,小半本下來已經有十多處的類似标注,也就是在這小半年中,姜釉白每個月都要經曆兩三回她的類似痛苦。
她怎麼可能不感同身受。
于栀有些心疼朝姜釉白望去:“你怎麼什麼都不說啊……我剛剛還那麼說你,你肯定心裡很難受吧,釉白,對不起,都是我口無遮攔說些渾話,都是我鬼迷心竅才能說出那些……”
于栀的眼淚再次湧出,姜釉白抽了兩張餐巾紙,輕柔替她擦着眼淚。
“都腫了怎麼還有這麼多眼淚啊。”姜釉白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平和,聽不出來任何的責怪。
其實老實講,在聽到于栀說出那樣話的時候,她心底也是有些難過的,她固執的認為有些事她不說,她們一定可以敏銳地感知到,但人和人之間再怎麼親近,究竟還是隔着一層血肉,不可能次次都理解到位。
再想想她自己在第一次經曆病人死亡的時候,還不是第一次叛逆頂撞了主治醫生,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沖動式的悲憤呢?
如此将心比心,那點小難過早在于栀伸出手的刹那,就徹底消失了。
姜釉白手一停,認真發問:“于栀,你要不要考慮以後轉到眼科啊?”
“啊?”于栀詫異擡頭。
姜釉白收回手,小聲喃喃:“怎麼人會有這麼多的眼淚啊。”
“我這是正常悲傷好不好,不對……好啊釉白,你竟然打趣我,雞腿肉還我!”
“給别人的怎麼還能往回要。”
“那我不管,我就要耍賴,除非你喂我一口,啊……”
兩嬉鬧的身影越來越模糊,于栀收回神盯着面前的筆記本。
程俊見她一直翻動着筆記本,不由貼近問道:“你把病曆本抄下來了?記這麼詳細啊。”
這不是程俊第一次發問,有時候他也有些搞不懂,于栀向來都是那種在交班時刻跑得比誰都快的人,在科裡的水平也總處于不上不下的位置,可偏偏隻有她的筆記本是記得最認真,最為密密麻麻的。
程俊趁着她遮掩前,又瞄了兩眼:“不過我一直都挺想問,你這用不同顔色筆标注就算了,這些花啊,草啊是什麼,裝飾?感覺跟做的手賬一樣。”
于栀将筆記本一合:“無可奉告!”
彼時所有實習生的介紹已經全部做完,于栀站起身就準備往外走。
程俊大步追了出去:“你今天不是沒班嗎,那麼着急走什麼,晚上一起參加聚餐啊?”
“沒空。”
于栀話音剛落,于女士和于先生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兩口子難得同時休個班,就立即叫寶貝女兒回家吃飯,于栀一連應了好幾聲,一聲見面的催促下,于先生才停止了各方面的關切。
于栀挂斷電話,回身鄭重拍了拍程俊的肩膀:“迎新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我要回家參與學術研讨了!”然後就一副慷慨赴義的架勢。
程俊一笑:“知道的明白你隻是回家吃頓飯,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頓飯吃的是斷頭飯呢。”
于栀臉一哭喪:“那也大差不差。”
也不是她不愛回家吃飯,隻是三名醫生坐在一起,無論從什麼話題開始,就總能扯到手術上,幸好不是同一科室,不然恨不能把一周的案例全部複盤一遍。
再加上前兩天她去其他科室,說了那散播謠言家長幾句,這事指定會被她倆拿出來當反面教材說道,于栀一想到這就一個腦袋兩個大。
程俊哪能不清楚于栀的情況,瞧着她那吃癟的模樣,嘴角的笑容越漾越開:“你就知足吧,别人回家就是單純吃吃飯,聊聊天,那多無聊啊,一點都不上進,不像于醫生回家還能提升自我,好讓人羨慕啊。”
程俊聲音一拖長,于栀臉都快綠了,但很快一張哭喪的小臉,頓時轉憂為喜。
她拿出手機朝家庭群快速發了一條語音:“爸爸媽媽,程俊說很久都沒看到你們了,很是想念你們呢,正好他今天也有空想來咱們家做客,爸爸記得多買條魚,他可愛吃你做的西湖醋魚了。”
于女士幾乎秒回:“好啊好啊,歡迎歡迎。”
于先生緊随其後:“小程啊,叔叔正好今早買了兩條魚,還愁沒有新思路烹饪呢,你的意見非常及時啊!”
于栀在後将兩條語音迅速外放,才跑到一半的程俊又折了回來。
于栀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謝,都是應該的,同事一場我怎麼舍得讓你羨慕呢?”
程俊吃痛一縮脖,更為懊惱自己的多嘴。
燦爛的笑容重新轉移到于栀的臉上:“實地參與幾次,才能有質的飛躍,請程醫生自覺備好晚餐分享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