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完十歲生日的十幾年後,吹滅蠟燭的女孩會掉進一個又一個世界裡,淌過一段段旅程到達終點回到家,收獲兩對父母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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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情疲憊地鑽出睡袋,緩緩撫了撫浸濕的額發。
又夢見十歲吹蠟燭的場景了。最近夢見過去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多得她有些心猿意馬。
她打量着飛船艙,走向梳洗台的鏡子。
今天是她回到自己身體的第三個月,這就代表着,她用那具植物人的身體過完了一生,一生順遂,一生平安。
她還記得剛醒來時少年愧疚的雙眼。
“對不起,姐姐……我沒能把你的身體送回去。”
鏡子裡的臉久違又熟悉,這是她真正的身體。
蘭情有一瞬的失神,簡易洗漱了番,穿過船艙來到飛船駕駛室,駕駛室的屏幕直接對接着外界,黑洞洞、靜悄悄的,像是在一頭蟄伏的怪物肚子裡打轉。
一片漆黑的太空裡,飛船如星河倒影裡的孤舟。
少年全神貫注地盯着屏幕,絲毫沒注意身後靠近的影子,直到蘭情的手環住他。
“我們現在到哪兒了?”她看着屏幕移動的紅點。
“就快要飛出蟲洞了。”
“你說,我們能找到宜居的星球嗎?”
回到原本的身體三個月,蘭情已經跟着他在這片無盡的大海航行了三個月,窗外暗無邊際的深空日複一日,仿佛世界隻剩兩個人。
少年沉思了一會兒,“我……”
他不敢保證,許多恒星都被中央AI用以供能消耗掉,符合人類宜居的行星少得可憐,大海撈針難上加難。
兩人就這樣安靜地相擁,誰也沒說話,衣物的摩擦裡洗衣液的味道被體溫蒸得濃郁,留着前一天洗滌室裡的芬芳。
還是飛船航行系統率先打破氣氛。
【即将穿過小行星帶,低速潛行模式開啟,請系好安全帶。】
蘭情坐回副駕駛座,少年将一條紅色的帶子橫過她腰間。
“要這樣系。”他手把手教着,教完轉着輪椅離開駕駛艙,“我去檢查閥門。”
他們已經和人類大部隊斷聯了許多年,少年習慣了凡事親力親為,換上航天服到飛船外檢查一圈成了他雷打不動的操作。
從前是因為船上載着冷凍艙裡的蘭情,一想到裡面沉睡的人,他不敢有半點怠慢,有了想守着的東西人便會被害怕找上。
按照慣例,他換好安裝機械腿的航天服,系着牽引繩出艙作業。盡管飛船沒有任何問題,他依舊仔仔細細查了個遍。
第三遍時,深邃的太空中出現一隻手。
蘭情換好了同樣的航天服,卧在他身側,伸過來的手滞在半空。
隔着厚重的航天服,他們躺在深淵般的宇宙裡牽起手。身下是無底的黑暗,頭頂是無邊無際的寂然,白色的牽引繩拉着兩個人遊在真空中。
蘭情在頭盔的面窗裡做着口吻:“會找到的。”
适宜生存的淨土一定存在,總有一天會找到。
他點點頭,壓下心底的想法。其實找不找得到對他而言已經沒那麼重要,隻要她在身邊,他待在哪兒都無所謂。
要說還有什麼遺憾,那便是雪山腳下他布置的庭院、他種的花、果蔬,他有一個小小的心願,期望蘭情能見上一眼,但它們都磨滅在時間中,沒能留到她醒來前。
他奢望着有一天飛船真正停泊,自己能在宜居的土地上複刻出想展示給她的風景。
找不到也不要緊,現在的生活也很好,頂多偶爾想起時心裡會缺了一口小角。
蘭情忽然扭頭,通過唇語送出一句話:“你是不是有東西想給我看?”
他訝異又羞赧,迎上的是她更彎的眉眼。
“帶我去看吧?”她無聲地動着唇。
牽引繩不斷收回,兩人回到飛船,在褪去重重航天服後,他取出桌面大小的畫闆,上面畫着一座庭院,院中石階上兩個模糊的人影,但神态抓取地精準,一眼就能看出是誰。
蘭情的指肚刮過畫框,沒有灰塵,主人一定經常拿它出來看。
“你經常看嗎?”
“嗯。”
“為什麼這三個月我從沒見你看過?”
少年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我……不敢。我沒有能力留住它,我怕你怪我。”
她應聲拿過畫,趁對方木然松開手還在愣中,框在牆的一角。
“姐姐……”
“以後一起去造一個能留住的不就行了。”蘭情聽見他輕輕嗯了聲。
她說:“會有那一天的。”
【船身将在五分鐘後進入小行星帶,請确認安全帶已系上。】
航行系統的提示音中,蘭情拉着他的手:“來吧,幫我系上安全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