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光不解道:“娘娘往日不是最不喜歡塗脂抹粉,也不喜歡穿繁複的衣裙和戴步搖嗎?”
霧面小聲解釋:“娘娘這是為了讓夫人安心呢,夫人患有心疾,生娘娘時身子又落下病根,郎中說這病最怕憂思傷神。”
約莫謝母劉珺雁也是一夜沒睡好,天剛亮便乘了馬車來到東宮外。謝昭昭見到母親,竟是忍不住紅了眼,她低下頭揉了揉眼,拭去淡淡濕氣,小跑着去迎母親:“阿母,小妹怎麼沒來?”
“你阿妹連着幾日夢魇,哭着鬧着要你跟太子殿下和離,說什麼殿下總欺負你……不過是場夢,我怕她胡言亂語,便沒叫她跟來。”劉珺雁扶着女兒,雙目含淚,止不住打量她,“昭兒,你可是又瘦了?是吃穿不慣,還是殿下哪裡苛短了你?”
她嘴上說着不過是場夢,卻依舊忍不住問詢女兒如今的處境。
謝昭昭搖頭:“殿下待我很好,阿母不用擔心我。”
劉珺雁紅了眼:“若真是如此,你為何住在宜秋宮裡?”
趙晛怕毀了薛蔓聲名,也擔心謝昭昭沒有面子,嚴令東宮衆人緘口如瓶,不許透漏麗正殿之事。是以劉珺雁來之前,并不知情自家女兒被安置在宜秋宮中,到了宜秋宮門口,還在疑惑婢女是不是帶錯了路。
謝昭昭拉着母親進門對坐,解釋道:“殿下有一位恩人,為救殿下而中毒落了病根,那麗正殿後有一潭冬暖夏涼的清泉,殿下便向陛下求了恩典,讓恩人暫居在麗正殿養傷。”
她不願讓母親擔憂,便掐頭去尾解釋了一番,劉珺雁被刻意誤導,還以為那恩人是個男子,因男女有别,所居一處不合規矩,這才先讓謝昭昭暫住在了宜秋宮。
劉珺雁總算松了口氣,拉着女兒說起了家常話。直到晌午,典膳郎送來了三十六道菜,面對謝昭昭時神色恭敬,再無初日那般的輕視。
這兩日謝昭昭和橙梓走得極近,不但一起用膳,還一起舞劍,再加上謝昭昭暴打女官卻并未受罰的事情,令東宮上下重新審視了這位出身不高的太子妃。
今日席面比往日橙梓用膳時還多了整整十二道,每道菜精緻繁複,甚至還有珠水嘉魚這道名貴之菜。
嘉魚腹部多膏,肉質細膩鮮美,非尋常人家可享用,劉珺雁未出閣前最愛吃嘉魚,自嫁給了謝父便再也沒有這樣奢靡過。
而今日席間,桌上竟擺放了整整五條嘉魚!
她擡頭看看自家女兒,卻見謝昭昭已是布了滿滿一碟子的菜,擺放到了她面前:“阿爹說過,阿母最喜歡吃嘉魚,如今十月底正是嘉魚腹膏肥美時,今日阿母便吃個痛快。”
劉珺雁低下頭,忍不住擡袖揩淚:“好。”
母女兩人正用膳,殿外忽然傳來騷動聲,不多時童雨便撞開宜秋宮一衆婢女,硬闖進了殿内。
她手裡抱着昨日拿走的血碗,梗着脖子狠狠盯着謝昭昭:“太子妃,我昨日分明跟你說過藥引子的重要性,你卻置若罔聞,私下更換了我們主子救命用的藥引子!你怎可以如此惡毒?難不成用豬血毒死了我們主子,你便可以獨占太子殿下了?”
童雨像個炮仗,不等旁人反應過來,已是發出了一連串的質問,甚至口不擇言說了大不敬之言。
劉珺雁一眼便認出了童雨,她蹙起眉:“什麼藥引子?這不是薛蔓身邊的婢子,她怎麼會在此?”
童雨揚着頭:“我家主子住在麗正殿,我自然在此。”
謝昭昭平靜地放下筷子,握了握母親發抖的手背:“阿母,你莫要動氣,更不要胡思亂想,我先将她的事情解決了,回來定與阿母解釋清楚。”
安撫過母親,她起身往童雨的方向走去,方才童雨還氣焰嚣張,此刻見謝昭昭面無表情走了過來,卻是心跳漏了兩拍,腳下不受控制往後退。
謝昭昭停在童雨面前,歪了歪頭,蓦地一把抓住了她的頭發,大步向外拖去。整個宜秋宮盡是童雨刺耳的尖叫聲,直到拖出了正殿,謝昭昭松開手,擡手一巴掌扇在了童雨臉頰上,扇得她鼻血橫流,頭腦發蒙。
劉珺雁眼神擔憂,想要起身去看,又歎了口氣,被霧面和啞光攙扶着坐了回去。
知女莫若母,她這個女兒性格不随她,也不随父親,從小便懂事聽話,除了有些睚眦必報,挑不出旁的毛病來。昭兒平素與旁人井水不犯河水,但誰若是招惹了昭兒,昭兒定會将人腦袋扭下來當蹴鞠踢。
以前她還要勸解女兒退一步開闊天空,隻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昭兒是太子妃,管教宮人乃人之常情,她自然不便橫加阻攔。
殿外斷斷續續傳來童雨的嚎叫聲,謝昭昭一邊扇她,一邊道:“你既然說我惡毒,我總不能叫你平白污蔑了去。你不是滿口道理,如今整個宜秋宮的人都在這裡,你當着大家的面好好說一說,好教旁人知道我是怎麼毒害了你主子!”
宜秋宮的宮人的确都在這裡,就連橙梓也被驚動,從偏殿走了出來,見謝昭昭動怒,她不由有些吃驚。
那日謝昭昭被李春巧打成那樣,謝昭昭回擊時也并不曾動氣,隻是如同孩子般,你打我幾下,我便要打回去才算是扯平。
而今日她顯然是氣急了,下手又狠又毒,毫不留情。
謝昭昭剛養回來些精力,全用在扇童雨上了,她有些頭暈目眩,喘着粗氣,俯下身子湊在童雨耳邊冷聲道:“我欠你們的是嗎?我在阿母面前為你們這些腌臜東西遮掩,你們不感恩戴德便罷了,還蹬鼻子上臉,明知道我阿母患有心疾,受不得刺激,專挑我阿母在時大放厥詞?”
“你真有本事便将薛蔓的事情說出來,讓大家聽聽趙晛是如何口蜜腹劍,娶了我就為給你家主子當藥引子!”
童雨被怼得啞口無言,其實她不确定那血碗裡裝的到底是謝昭昭的血,還是牲畜的血,昨日薛蔓服用藥湯後并無異樣。
她隻是今日無意間得知霧面曾外出買過豬血,一時惱怒上頭,忽地想起了她上門取血時,謝昭昭那冷淡敷衍的态度。
童雨又憶起了太子脖子上的咬痕,忍不住替自家主子委屈,覺得謝昭昭人前一套,背後一套,在太子面前裝模作樣,太子一走便暴露了真面目,完全不将她家主子放在心上。
雖然知道謝昭昭不好惹,但她想借此事給謝昭昭下馬威,又恰好聽說劉珺雁來了東宮探親,以為謝昭昭會因顧忌母親心疾而忍氣吞聲,被人煽動後便壯着膽子來問罪了。
可她實在是不了解謝昭昭。
劉珺雁是謝昭昭的底線。
謝昭昭奪過童雨手中的血碗,猛地向下一抛,碗便碎得四分八裂,她順手拾起其中一塊,冷聲道:“若你今日不能說出個所以然,我就割了你搬弄是非的舌頭。”
童雨終于忍不住眼裡的恐懼,腫着一張難以分辨的臉,撲通跪了下去,俯着身子一下一下磕着頭:“奴婢知錯,奴婢知錯!求太子妃開恩饒過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快消消氣,何須為她動怒,等太子殿下回來,讓他做主将這婢子發賣了便是。”橙梓見這婢女服軟,連忙上前扶了一把呼吸急促的謝昭昭,“你阿母還在,莫要叫她憂心,再說真要處置了這婢子,也不必髒了自己的手。”
童雨一聽這話徹底慌了,面上涕淚橫流:“不要發賣了奴婢,奴婢錯了,求求您不要賣了奴婢!”
提及趙晛,謝昭昭吐了口氣,神色慢慢冷靜下來:“我待在東宮總有人瞧不順眼我,既如此,我今日便進宮去尋他。”
說罷,她又看向童雨,譏诮道:“你最好趁着現在把你腦子裡進的水哭幹淨,别下次再被人當了刀使。”
“我這人锱铢必較,若你是個男的,我必割了你的舌頭,讓你血濺當場。看在你我同為女子,明日起你每日去藏書閣抄書三個時辰,抄滿一個月再拿來給我,你若敢偷奸耍滑少抄一個字,我便撅了你的手指頭!”
童雨連連叩首謝恩,她挨了一頓打才恍然醒悟,自己竟昏了頭,險些将藥引子的事暴露于衆,太子回來定不會輕易饒過她。奴才的命不值錢,比起像個牲畜一樣被發賣出去,抄書實在是小懲大誡。
一場鬧劇結束,謝昭昭卻并不覺得輕松。
她昨日特意詢問過霧面買豬血之事,霧面心思細膩,行事謹慎,挑了清晨人少的時候出了東宮,又繞了幾道路才去了屠宰場買肉買血,保證不會有人知道此事。
但轉眼童雨就知道了此事,還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着她母親在時借題發揮,便如同背後有暗中推手一般。
謝昭昭的直覺告訴她,這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