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放完,夜空重回寂靜。
白洛捏着金煙鬥,慢慢悠悠地吐出煙霧,頭微撇,丹鳳眼藏在未散的煙霧中,朱唇輕啟,語氣比雪色還要涼薄。
“年過完了,你走吧。”
從靠着的柱子直起身子,膚如凝脂的手随意地攏了攏披肩,腳尖一點,她從二樓的欄杆一躍而下輕盈地落在院子中央。
而她身後的白色身影在她跳下時下意識地伸出了手。幅度很小,就連腳也隻是挪動了小步。似乎對自己下意識的舉動不滿,他眼底鋪滿複雜的情緒,擡眼時正好與樓下的白洛遙遙相望。
“若望,你既決心修大道之法,就不該為俗物所絆。”
她的眼睛很平靜,宛如被冰雪覆蓋的湖面,掀不起任何波瀾。而他翻湧的情緒像冰湖裡的魚,以為有了動靜冰面會被鑿開能呼吸到新鮮的空氣,但是他妄想了,冰層不為所動,始終堅硬,活躍的魚認清現實重新回到黑暗沉寂的湖底。
可是,湖底的空氣太少了,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若望望着白洛,明明他站在二樓,但她看過來的眼神倒像是她居高臨下。宛若神明,憐憫地看着她的信徒。
滿天飄雪的夜色裡,她獨自站在院中,是茫茫白雪間唯一的一抹色彩。
豔麗的紅,像可以取暖的焰火,又像新鮮的血。
如果不是這次調查昆侖神宮失竊的西北之行,他根本不會知道師門慘案與她有關。他們之間隔着的豈止水火不容的仙妖兩族,還有師門的血海深仇。
但,就算既定的事實擺在了眼前,他還是想問她,想聽她親口說出真相。
既然要和紅塵俗世斬斷聯系,那便讓心死得徹底一些。
若望承認他的心神因白洛而動,不知何時而起,情不自禁。他曾經企圖阻止自己,卻抵不過她勾引。他的七情六欲皆為她掌控,到了最後,他心甘情願的昨日種種都變成了今日殘忍的底色。
“白洛,我師父仙逝前是不是去泗水找過你?”
“是。”
手裡的金煙鬥變成了飲血扇,白洛打開,眷戀地撫過精緻的扇面,好似撫摸這世間最珍貴的寶貝,“你知道我這把扇子飲血之後會開什麼顔色的花嗎?”
“不同的人,顔色不一樣,花也不一樣。你想知道你師父的血開出來是什麼花嗎?”
“粉色,桃花。”
手腕一甩,一枝粉桃插入若望旁邊的柱子,枝丫鋒利地劃破他的臉頰,滲出一道血痕,粉嫩的花瓣随之掉落。
“若望,正月十五子時忘川河畔,我等你來報弑師之仇。”
言罷,白洛轉身回了後院。
人都在前院,後院倒是冷清。但她的出現讓死氣沉沉的冬夜突然多了生機,牆角的梅花開滿枝頭,暗香藏在冷風中四處飄動。假山的積雪被青苔替代,結冰的池子化成水,水面蓮花綻放,葉子下小金魚三兩成伴。
“你們倒是比他招人喜歡。”
手指輕輕拂過樹葉,妖力釋放護住寒冬盛開來讨她歡心的花草。
白洛回房不久房門就響了,她有些意外,不慌不忙地坐下,選了個舒服的姿勢,重新點燃了金煙鬥。
印象裡若望不是魯莽的性子,不過弑師的兇手在眼前,等不到正月十五也說得過去。
就是計劃突然被打亂有些令人不爽,需要耗費額外的精力。
敲門聲又響了。
“進。”
話音落下的同時,白洛用妖力隔空打開了房門。
門外站着的是胖大廚,她端着木盤,上面的碗熱氣騰騰,“剛剛若望在外面。”
“我知道。”
“你們還沒和好啊?”胖大廚把盤子放在白洛面前,“這是醒酒湯。”
胖大廚是個貼心的鬼姑娘,她在檔案局的存在感并不高,因為她除了一身廚藝完全沒有其他特長。而且腦子還壞了,記不清過去的事情,如果不是被收編進入檔案局,估計現在還是個孤魂野鬼。
和白洛人間尋夫有點相似,她在世間找她的主人。但她忘記了過去,不知道主人姓甚名誰,隻剩下尋找的執念。
這是有次胖大廚安慰白洛時主動告訴白洛的,她說,“白洛,其實我很羨慕你,你記得若望。而我什麼都忘了,主人的名字、樣貌,我通通不記得了。隻有零星的片段,知道她是個很好的人,她說會來接我回家。”
許是同病相憐,白洛和胖大廚關系不錯,比起檔案局其他人,她們更親近些。
“這次沒那麼簡單。”
“因為若望的師父連山開元尊者嗎?”
“傳得還挺快。”白洛端起醒酒湯,湯匙攪了攪,舀出一勺輕輕吹了吹,喝下那口熱湯,“開元這個小老兒要是知道自己的寶貝徒弟被我看上了,估計要罵我為老不尊了。”
“所以開元尊者真是你……”
白洛“嗯”了一聲,悠悠補充,“算是吧。”
“算是?”
“太久以前的事了,姑且當做一命換一命吧。我成全他而已。”
“成全?”胖大廚覺得自己的嘴角僵硬地扯了扯,大約隻有白洛這樣的實力才能把事情說得如此風輕雲淡。
“連山是仙界一等一的學府,開元尊者門下的弟子衆多,他們已經放話隻要你離開人間便不惜代價劫殺你。”
“不惜一切代價?開元這麼多弟子也就若望勉強看得過去。”白洛輕哂,笑大放厥詞的後人不知天高地厚,“說實話我還挺好奇這個代價他們敢不敢承擔。到底是後生可畏,我做長輩的怎麼能不成全呢?”
“那便讓他們都來吧,一次殺完省得夜長夢多。滅了連山滿門才能做實我的罪名。”
胖大廚完全相信以白洛的實力她能說到做到,現在的晚輩們隻記得白洛是恒秋山大妖,卻鮮少有人知道她是在魔獸沼澤地中殺出來的威名,是妖族迄今為止唯一可以入魔卻不入魔的存在。
聯想到自己可憐兮兮的主人,她不得不以惋惜的口吻感歎一句,“要是我主人像你這樣厲害就好了,就不會被欺負了。”
“你不是說她很厲害嗎?”
“是啊,很厲害。但有人比她更厲害。要不然她也不會被摘去記憶。”
“摘去記憶?”
“嗯,她最愛的人親手拿走了她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