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缙疆!你弄的這是啥玩意兒!這審核不通過,那審核有問題,還讓不讓人活了!”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打着電話步履匆匆地朝小區裡面走,“到底是哪裡不行,你給個準話啊!不符合規定,不符哪個規定?具體在什麼地方!”
初冬的午後,高層林立的小區一片靜谧,男人的大嗓門像鐵錘在平靜的冰面砸出個大窟窿。
他并未發現自己的不妥,面紅耳赤地與電話那端的人争執,幾番談論沒有達成共識他氣急敗壞地挂斷電話。
從兜裡摸出煙盒,正找着打火機,視線邊緣闖入一抹突兀的豔紅。定眼細看,好像是誰家孩子的衣服掉到草叢裡面去了。
估計風太大把晾在外面的衣服吹下來了。
男人仰頭看了眼高樓,沒有誰家曬衣服,而這一面似乎也沒有晾衣服的地方。他走過去,心想着把衣服交給物業,讓物業去找失主。
“卧-槽!”
打火機落在水泥地上爆炸開,男人哆嗦地左右摸索手機,一邊摸一邊朝樓上大喊:“誰家的孩子掉下來了!”
“誰家孩子掉下樓了!”他又重複喊一遍。
無人應答。
鮮豔的血染紅了冬日裡頹敗的草色,隻着裡衣的兩個孩子雙目緊閉地躺在血泊裡,鮮血的範圍還在擴大,醒目的顔色讓人觸目驚心。
男人快速撥打救護車電話,然後報警,一遍一遍地朝樓上喊,吵醒了小區裡大部分午休的人,很快了無生氣的草坪充滿了人氣,有的人在看熱鬧,有的人在唏噓,有的人跑上樓敲響每戶人家的門……
救護車在遠處響起時,居民樓裡跑出個神色慌張的年輕男人,頭發淩亂,隻着單薄的睡衣,像是剛從睡夢中被叫醒。他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渾然不知腳上的鞋掉到了什麼地方,也顧不上腳被劃破,“撲通”跪在兩個孩子前。想觸碰卻又不敢,雙手無所适從,最後隻能狠狠地扇自己巴掌,捶自己的頭,甚至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他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墜樓的是他的女兒和兒子,而今天是他女兒三歲的生日。
突如其來的意外讓他心如刀割,幾近昏厥,孩子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可他再也聽不到他們歡快地叫他爸爸。
“章波!我把孩子交給你,你就是這樣帶孩子的!”
醫院裡,聞訊而來的前妻一巴掌打在男人臉上,響亮的巴掌讓男人稍作清醒,他擡頭前妻,眼淚又湧出來,痛苦地捂着臉緩緩滑坐在地,嘴裡不停地說着“對不起”。
“我不該回卧室睡覺的,我不該放他們兩個在小房間,如果……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用!當初我就不應該把孩子送去你那裡!”
女人歇斯底裡地大吼,來的路上她已經被告知女兒當場死亡,兒子現在還在搶救室搶救。
但孩子從十五層的高樓墜下,生還的可能性太小了。前夫還在不停地忏悔,可她要對不起有什麼用?再多的對不起都換不回她的孩子。
無助的母親跪在手術室前祈求上天不要帶走她的孩子,她甚至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取孩子的生。
手術室外的等待,每分每秒都是淩遲,叫人痛不欲生。手術室亮起的紅燈就像一把懸在頭頂的刀,時間一點一點地割斷系住刀刃的麻繩。
最後,大刀無情落下——搶救失敗,孩子高墜緻顱腦及胸腹腔多髒器損傷造成呼吸循環衰竭死亡。
章波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樣回到家的,前妻的指責、母親的崩潰、警察的問詢、孩子的後事,樁樁件件像一張巨大的網裹得他喘不過氣。是女朋友把他拉出壓抑的情緒,帶他旅遊散心,讓他有片刻的喘息。
但每晚他都會做墜樓的噩夢,樓層不高,四層樓,從他的背後将他推下去。他沒死,又一次被推到四樓的窗邊,他始終不知道幕後兇手是誰,隻記得身體砸在地上的痛感傳遍五髒六腑,仿佛身臨其境。
他想醒來,掐,摳,用盡了他能想到的一切辦法。可他根本沒辦法逃脫,呼喊,求救,偌大的空間無人回應。暗灰色的牆面上寫滿密密麻麻的“死”,暗示他隻有死才能解脫。
數不清夢裡墜樓多少次,隻有“死”才能醒來。有一天他甚至在指甲縫裡發現血迹和土渣,而他清晰地記着他根本沒去過郊外,也沒受過傷。
噩夢的真實讓他不堪其擾,直到他找到夢裡墜樓的工業廢墟,在地上找到被血浸染的土坑,他每晚墜落的位置。
而在土坑旁有被人抓過的痕迹,他用自己的手比劃比劃,竟然嚴絲合縫!
他曾躺在這裡,抓過這裡的土!地上的血都是他的血!
這樣的認知讓章波毛骨悚然,他慌忙跑回車旁,想要逃離這個地方,卻是在車窗上看到自己身後有一個白衣女子。
他瘋狂地拉門把手,可不管他怎麼用力,車門像是鎖死般不動分毫。
餘光裡女人越來越近,他根本跑不了,雙手抱頭蹲下,尖叫出聲,“别殺我,别殺我!”
鴕鳥以為把頭埋進沙裡就可以躲避危險,章波亦是這般自欺欺人。
女人的腳步停下,眼睛微微拉開一條縫,地上是他和女人的影子,正直中午陽光充足,地上的影子緊緊貼在腳邊。
想起鬼魂不敢在白天出來,最是怕太陽,他稍稍穩住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