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在無邊的黑暗中急速下降,任何術法都使不出來,就在沈修筠打算催動禁術自救時,下方突然出現了光點。
紅色光點逐漸擴大,竟是一個不斷變化的陣法。
墜落的速度還在增加,眼看着他就要砸在地上砸得粉身碎骨,一股酥麻感席卷而來将他層層包裹,就像是有個極其柔軟的東西接住了他。
但沒有接住他的身體。
他的身體快速穿過法陣,在另一側化作虛無。
魂魄緩慢地落下,平穩踩在法陣上,落腳的地方竟然散開淡淡的銀光。每走一步,銀光在腳下短暫綻放,像極了佛家說的步步生蓮。
環顧四周,是一望無際的黑,陣法延伸到盡頭似乎都沒有邊界。
沈修筠單膝跪地,想要從陣法的法文找到脫離困境的辦法,但從肩膀滑落的頭發率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長頭發?!
他的頭發變長了!
不僅如此,他身上的衣服也不是熟悉的沖鋒衣,是厚實的廣袖寬袍,上等的面料隐隐有銀光浮動,透露着它的不同凡響。
怎麼會這樣?沈修筠十分詫異驚詫。但又很快冷靜下來,當務之急是要趕緊從這個地方出去,褚湛還在外面,他帶着嘉鑫恐怕不是秦瑤和紫色鬼魅的對手。
可這個空間用不了法術,甚至禁術也使不出來,似乎就是為了困住裡面的人。
陣法的法文是用很古老的文字寫的,晦澀難懂,沈修筠看了很久,才從不斷變化的陣法裡連蒙帶猜地湊出一句話——願自囚吾身,封印諸邪,祭天道,祈太平。
難道長白山下真的封印着妖邪?
人間的封印之地,檔案局均有記載。不僅每年組織高層培訓,還會隔段時間派人檢查封印,而長白山并不在封印名錄上。
既然是心懷蒼生、以身殉道的高人布下此陣,便不會趕盡殺絕,轉機興許就在這變幻無常的陣法裡。
沈修筠從未見過如此雜亂的陣法,各種各樣的元素堆砌在一起,無時無刻不在發生變化,讓人根本找不到切入點。
他不知道自己在陣法裡走了多久,對了多少次,又錯了多少次。偌大的空間裡隻有他一個人,感覺不到時間,也感覺不到疲乏,腦海裡隻剩下要出去的念頭。
“嗒。”
有東西滴在臉上,擡手一抹,是紅色的,指腹摩挲有些微粘稠,放在鼻尖一聞,是血。
淅淅瀝瀝的,靜谧的空間驟然下起了血雨,而陣法變動的速度逐漸降低,在八卦方位對上時卻突然倒轉變化。與此同時,有一股撼天動地的力量從下往上撞擊陣法,幾乎讓人站不穩。
腳下有裂紋四處擴散,但又很快被修複。
咚!
又是毀天滅地的撞擊。
此地不宜久留,沈修筠擡腳欲走,陣法中突然竄出五條血鍊拴住他的手腳和脖子,越來越緊,他能明顯地感覺到鍊子在吸取他的力量,以此來減緩陣法逆行。
一道又一道的銀劍從陣法各處拔出,在他上方彙集成十二道劍影,每道上面都有紫色閃電萦繞。劍影快速轉動擴散,最後同時以雷霆之勢插入血陣。
耀眼的光芒将黑暗吞噬,疼痛席卷全身,沈修筠嘔出一大口黑血,無力地跪在地上,頭重得擡不起來。
模糊的視線裡他的頭發全白了,不知是他的血,還是血雨,将他白色的錦袍染成了绯紅。
他此刻的樣子似乎格外符合世人對妖邪的定義。
“沈修筠!”
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了褚湛的聲音。
是他來找他了嗎?
怎麼辦,不想他看到他現在狼狽的樣子。可是他連動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以魂魄之體獻祭,被衣袍遮住的魂魄肯定是裂開了。眼下有金光溢出,應該是裂到了臉頰。
“沈修筠!”
刺眼的白光褪去,陣法變成了石子地。
周圍又恢複了漆黑,唯一不同的是,他真真切切地聽到有着急的腳步聲跑過來,緊接着,一道強光打在他幾乎透明的身體上。
是褚湛來了。
“你來了。”
沈修筠第一次聽到自己的聲音如此沙啞,如将死之人那般氣若遊絲。
褚湛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場景,沈修筠白發血衣跪在地上,整個人身上罩着淡淡的金光。
他的魂魄碎了。
魂魄碎了,幾乎是修不好的。
那些從脖子裂到臉頰的裂紋仿佛是裂在他的心上,呼吸之間,裂紋撕裂的痛随着血液傳送到身體的每個角落。一陣接一陣,讓他那引以為豪的自愈能力毫無招架之力。
褚湛手足無措地在身上翻找法寶,明明放血畫符從不抖的手,現在卻不受他的控制,連乾坤袋都打不開。好不容易打開了,從乾坤袋裡找出來的東西全部是無用之物。
“褚湛。”
褚湛擡頭,眼眶猛地一熱。
“褚湛,我沒事。”
“疼不疼?”
褚湛小心翼翼地問,他試探着想碰他,但他的血煞氣太重了,破碎的魂魄根本受不住。
但是沈修筠主動握住了褚湛的手,如他每次碰到的一樣,是暖和的。尤其他眼底的心疼貼在他身上的裂痕,竟然奇迹般的不疼了。隻是他的驚慌,他卻無法安撫。
褚湛,真的一點都不好騙。
“你看,沒事。”
怎麼會沒事?魂魄碎成這樣,換作别人早就鬼哭狼嚎了,他倒好,還笑着安慰他沒事。
真當他是嘉鑫那種初入檔案局的小白嗎?當魂魄上的裂紋多到無法維持魂魄形态的時候就會化作飛灰永遠地消失在世間,地府都留不住。
他連去地府搶人的可能都沒有!
“真的?”
“假的。”沈修筠虛弱一笑,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向前傾倒,褚湛接住了他,聽到他用疲憊不堪的聲音補充,“很疼。褚湛,沒有一個地方是不疼的。”
“我帶你出去。你的身體在營地,嘉鑫看着的,回到身體應該會好受一點。”破損的魂魄在身體裡可以減緩魂體的裂開,隻要能拖些時日,他就能找辦法修補他的魂魄。而且有白洛老頭子,他們活了那麼久,肯定有辦法救人。
“何必再回去,沈局長的身體我已經帶來了。”
人未至聲先到,褚湛來時的路上由遠到近逐漸亮起燈火。燈火環繞地面,又順勢而上照亮整個空間。
看不到頂的崖壁上站着數不清楚的妖怪,他們擡着左手,手腕處有妖血源源不斷地滴落。然而血沒有滴在峭壁上,而是受到某種牽引彙聚在褚湛和沈修筠頭頂上方的玲珑寶塔。
“聚魂塔。”
長白山果然和狐族有關系!
褚湛立刻護住沈修筠的魂魄,然後将其擋在身後。
火焰中隐隐約約有一高一矮兩個身影走近,高的是萬俟鈞,一手扛着他的大鐮刀,一手拖着沈修筠的身體。他雙眼無神,眉心有一個“傀”字,顯然已經被控制。
控制他的人自然是一同前來的秦瑤,她渾身是血,不用猜都知道她經曆了一場惡戰,除了懷裡的襁褓,她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幹淨的地方。
“褚湛,我要抓活的。”
這話是秦瑤對萬俟鈞說的,後者得令掄起鐮刀直沖沖地朝褚湛沖過來。
褚湛側身勉強避開利刃,萬俟鈞的速度極快,眨眼間,刀刃一轉勾向他的脖根,命懸一線之際豈料身體竟不受控制地停在原地。
他的魂魄被禁锢了!
這是地府勾魂使的鐮刀!萬俟鈞是勾魂使!褚湛心中大駭,勾魂使的鐮刀對魂魄有威懾力,說白了,魂魄到他們手裡都隻能束手就擒,連硬碰硬的機會都沒有。
“褚湛!”
“诶?沈局長這麼緊張做什麼。你的魂魄可經不起折騰。”秦瑤按住束縛沈修筠的鍊子,用力抓住他的頭發,讓他和褚湛面對面,然後盯着褚湛發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要讓褚湛親眼看着你灰飛煙滅。”
“秦瑤,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宛如聽到個笑話,秦瑤桀桀發笑,“我兒子死了,我要你們給他陪葬!”
話音一落,她推開沈修筠,翻掌間,紅色的陣法從沈修筠身下再次打開,鍊條又一次在攫取他的力量,他的魂魄愈發透明。
“褚湛,别徒勞了,你想喚醒萬俟鈞,除非我死。”秦瑤瞧見了褚湛的小動作,但她不在意,讓沈修筠的身體來到她面前,輕松地将裡面的另一個魂魄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