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祉看着靜立井口的少女,本以為是撞鬼,可轉念一想,那又哪裡是鬼。
隻見那姑娘向僅有一牆之隔的熱鬧筵席望了望,看見火紅的燈籠,眼中的淚靜靜劃過。
“爹,娘,原諒女兒不孝……”姑娘低低言語,聲音輕的幾不可聞,卻還是落在了應祉耳中。
那姑娘收回目光,下定決心般閉上雙眼,邁向了她想要選擇的結局,卻不想,隻聽一聲酒壇碎裂聲,那位姑娘就被奮力撲過來的應祉帶離了井口。
那姑娘驚魂未定,卻見面目如畫的公子将她護了個周全,反而像是勾起了噩夢般的回憶,拼命抓着自己的衣服擋着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膚,身體抖如篩糠。哭着道:“别過來,别過來,不要碰我……”
應祉連忙避開眼後退,與這姑娘拉了幾步距離。
借着落下來的月光,他瞧見了那姑娘手臂脖頸處交疊密布的傷痕,不知道為何,應祉想起了冷宮中,因遭皇後迫害瘋了的秦長莺……
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在應祉心底蔓延。
癱軟在地,無力起身的少女随着應祉的拉開距離,漸漸冷靜了下來,她想努力的站起來,逃避此時的狼狽,卻仍舊因肢體的痙攣不能動作,再次重重地跌了回去。
“陳小姐,如果需要的話,在下可以扶你一把。”應祉輕輕開口,聲音裡沒有絲毫波瀾,隻有一種讓人想要依靠的溫柔。
地上的少女,輕咬紅唇,最終颔了颔首。
應祉緩緩靠近,伸出了一條手臂,讓那少女緊緊抓住,而後将她帶了起來。
池塘邊的小亭,酒坊老闆的女兒陳小姐靜靜地坐在裡面,應祉看着眼前瑟縮驚恐的少女,不自覺喝下桌上的嬌容醉,動作有點子輕浮。
“你爹釀酒的手藝着實不錯,咱們打個商量吧?”應祉抽風道。
陳小姐聞言一怔:“什麼?”
“實話跟你說,我惦記你家的酒很久了,反正你也不想活了,不如我出個高價,你把你爹的釀酒配方告訴我,讓我把你家的酒發揚光大,你也算給你爹娘留下個養老錢,省得你爹娘散盡家财抓到了賊人,以為自家女兒逃過一劫,最後卻還是落了個人财兩空。”
陳小姐眼圈一紅,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小美人,你你,你别哭啊……”應祉見狀,頓時手忙腳亂起來,滿身找手帕,最後腦子一抽,扯了塊衣袖塞給了陳小姐。
陳小姐拿着沾了酒水,濕漉漉的衣袖,哭得更厲害了。
“算了算了小美人,我不要那釀酒方子了,你别哭了,再說你這臉上的胭脂水粉也不防水,再哭就全花了。”
這話一出,那陳小姐頓時硬生生止住了眼淚。
應祉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這陳小姐不是滴水不進,一心求死。
“你說我爹我娘為了我散盡了家财?”陳小姐啞着嗓子問道。
應祉用力點頭,畢竟賄賂姚時的一大箱子金銀珠寶他可瞧得真真切切:“陳小姐,你要知道這世上除了你父母,沒人會因為你的死而傷心,你今日若死了,隻會是遂了那賊人的心意。”
“可,可我不死還有第二條路走嗎?!誰人會娶我,誰人敢要我!我這殘花敗柳之軀,活着就會被别人指指點點……”
“我知道這個時代,名節對于你們來說很重要,可你這小美人怎麼這麼認死理,你以為你爹娘今日舉辦這筵席是為了什麼?”應祉道。
陳小姐撲閃着大眼睛:“慶祝……慶祝那賊人落網……”
“他們也是想要告訴大家,你活下來了,他們高興。有很多人,沒能在天災人禍中活命,而你何其有幸啊。”應祉歎了口氣:“可是我也明白,這份幸運是有代價的。我不知道你能否承受得住,或許,今日我救了你,明日你又會尋短見,但我想告訴你,你爹的釀酒手藝真的很好,未來,或許你可以繼承你爹的衣缽,成為洛國第一女釀酒師,也或許你不喜歡酒,你喜歡胭脂水粉珠钗寶石,那些女兒家的玩意,隻要你想要,以後你就可以擁有它們,甚至創造它們,又或者你想要看看遼闊的天地,看看一望無際的大海,而選擇離開倉廪……未來的你可以有許許多多的可能,我隻希望你在做出赴死的決定前好好想清楚。”
應祉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會說出這麼多的話,也許是嬌容醉的原因,也可能是他想起了一些故人,不想看着這麼年輕的生命悄然逝去。
聽了應祉的話,陳小姐失去光芒的雙眼中漸漸出現了一抹亮色。
原本沒有蒼白的臉好像被注入了活人氣,慢慢有了顔色。
應祉心中歡喜,不自覺拿起桌上剩餘的酒,一飲而盡。
此時月色尚好,應祉眉目溫柔,少女看着面若冠玉的公子不自覺暗暗心動。
應祉擦了擦嘴邊酒漬,而後就見他從懷中拿出一枚精緻的碧色玉牌,上面刻着一簇盛開的木樨花,遞給陳小姐。又道:“姑娘家在外行走不論古今都不安全,小美人若有離開倉廪的打算,可以拿着這塊令牌,去任意一家黎國商行要一支護衛,終身有效。”
陳小姐小心翼翼地接過,向着應祉行了個大禮,重新煥發生機的眉眼,望着應祉含着淺淡羞怯。
應祉轉身欲走,卻因酒勁上頭,腳步虛浮,被陳小姐一把扶住,陳小姐柔聲喚道:“公子,還不知公子的名字。”
應祉笑了笑:“小美人叫我風還就好。”
“風還……”
“劉公子,我家大人說該啟程了。”就見天笑不知何時出現在應祉身後。
“這麼晚,啟程?”應祉一愣。
應祉就見姚時悠然的背影,走向酒坊之外。
應祉三步并作兩步,踉踉跄跄地追上姚時,也不知是不是酒壯慫人膽,應祉竟一把攬上姚時的肩膀,直接不滿反對:“姚時,這麼晚走什麼呀,你喝完酒就走,這叫酒駕!要被扣分罰款蹲局子的!”
姚時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到破損的衣袖,眼光帶刺。應祉倒是意外姚時被灌了那麼多,竟然臉不紅心不跳。
應祉今夜救了一個人,心裡頭高興!
眼見着要出了酒坊的大門,應祉一個急刹車,從酒坊老闆懷裡撈了一壇嬌容醉,這才乖乖上了馬車,而後也不顧形象,靠着姚時的軟墊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文武見狀道:“大人……咱們還走嘛……”
姚時看着應祉,面無表情,而後留下一個“走”字,就收傘入了車廂。
寒月照耀之下,文武和天笑一個駕車一個騎馬,一行四人伴着倉廪滿街的花香,一路向西而去。
車廂之内,姚時坐在一側,應祉懷裡抱着酒壇,随着搖搖晃晃的車廂,思緒飄回了很遠。
他好像回到了四合院裡,看見了滿架子紫藤蘿,一簇又一簇的花影裡是那個拿下他的書本,叫醒了他的清夢的時遙。
他想看清他,可是,越想看清,越看不清。
應祉湊到姚時面前,溫熱的氣息撲到姚時臉上,一時間亂了他的心神,可應祉的眼神卻讓他覺得惱火。
這個人又在他的臉上尋找故人的蹤迹了。
姚時心中沒由來的翻騰起了一股無名火,溫熱的手掌就蓋上了應祉那雙熾熱的眼眸。卻沒想到,應祉扯開他的手掌,竟毫無預兆地親上了他的唇。
姚時感受到應祉溫熱的唇瓣,瞪大了雙眼,可酥麻的感覺讓他覺得此時此刻如遇讓人上瘾的驚雷。
“荒唐!”
姚時驚異躲閃,應祉的身子竟軟趴趴地栽倒在他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