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腦中無數的記憶被迫翻湧,即使已經盡力在克制自己了,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仍是在外力的作用下不可抑制地一點點的張開。
她聽到自己的聲帶不受控制地吐出了三個字。
“孫尚香。”
脩愣了。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以及對方施展攝心術時絕不該看他的眼,阿香緊閉着眼。
而脩隻愣了片刻,就強迫自己将目光落到面前傷痕累累被重重捆綁的人身上。
“任務。”
阿香緊閉着眼,可大腦中那些記憶仍然在伴随着他的咒語而被迫複現,遙遠的都已經快要忘記的曾經也許可以說是好時光的歲月中,那人還沒露出本性時,其實現在想來對她也是真的好。
理智叫嚣着讓她明白絕對不能喊出呼延脩的名字。
那麼……
睜開眼的瞬間,少年容貌和記憶中會對着她溫柔淺笑的人一模一樣,分身是多麼的相似啊,甚至就連眼角的淚痣都完全相同。
攝心術,攝的是心,所以,隻要能騙到自己都相信了,那麼就能說出那個答案了。
她看着他。
隻有那麼一瞬間。
他在她眼中,是昔日東漢書院溫柔内斂,待她極好的愛人。
仿佛他們從未有過龃龉。
從未分開。
一切還是年少時最好的模樣。
所以,在看到那張臉時,她可以那樣輕快地喊出。
“備……備……”
那兩個字仿佛某種魔咒,讓脩有些茫然,有一瞬間,他覺得眼前似乎閃現過了什麼。
但那種感覺轉瞬即逝,少年永遠理智而清醒。
“身份。”
不能說!
不能說!!
葉宇香,不,孫尚香,你不能說!
二哥好不容易才有了安穩的日子,如果因為你的原因而被鐵時空盯上,你怎麼還有臉以後再回去見他!
不能說!
不能說!!
脩眼睜睜地看着阿香緊緊咬着下唇,齒深陷肉裡,她的下唇一片血肉模糊,她還在伸手用已經被捆綁住的手背按着唇,拼盡全力不肯讓自己再吐露出一個字。
身後是正在催促的聲音。
脩甚至接到了外面灸舞和夏天的傳音入密。
夏天的想法很簡單,他堅信阿香清白無辜,之前他協理過起罪司的流程,知道如果阿香還不願意改口說清楚原委,接下來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至于灸舞,他必須要有作為盟主的政治考量,不管阿香是因為什麼原因不願意說,若是以往他們可以尊重她的隐私,但現如今涉及到白道安全以及阿香自身的清白,如果她不說清楚,她是不可能走出白道異能署的。
灸舞,先是盟主,才是朋友。
正如呼延脩,先是東城衛團長,才能是葉宇香的朋友。
脩的視線落在阿香身上,指尖有片刻蜷縮,而後加大了異能輸出。
她的手無法控制的放下,即使已經血肉模糊,可是她還是被逼着将要張嘴。
她眼中滿是絕望。
脩的手在劇烈顫抖,可是他的理智已經在逼迫着他做出冷靜的選擇。
他沒做錯。
隻是……
他的瞳孔蓦地凝縮,看着阿香使盡了全身的力氣讓自身帶動着椅子跌向地面,因為怕她逃脫,這個圈本就設置的很小,當她倒在地上時,身體不可避免地就落到了那天雷圈上。
因為曾經天雷纏身,脩可以免疫那種痛楚。
可是阿香本是魔性身軀,又沒有任何庇護。
倒在天雷之上的那一刻,藍紫色的電流瞬間擊打了她周身,裹挾而來纏繞着,少女面上滿是痛色,但她卻仿佛已經失去了聲音,那樣痛都沒有叫喊出聲。
脩大腦一片空白,身體比大腦反應更快地讓他就要扶起對方,給她輸送異能。
可是她卻是用上半身狠狠地将他撞開。
那兩個護衛見狀就要上前制住面前“暴動”的少女,脩反應更快,将阿香直接用凝結術凝結住了,阻擋了後方兩個守衛可能會有的過激舉動,而後他将人連椅地扶起。
“我認罪……”
他聽到她在他耳邊不斷地重複着這三個字。
“葉宇香……”
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
可是她卻隻是看着他,雙眼通紅。
咫尺之距,卻是遙遙。
“我認罪……求求你,不要再……逼我了……”
他垂下眼睑,無法直視少女發紅的眼,考慮到阿香現在的身體狀态,他轉頭看向身後。
“嫌疑人現在精神不穩定,需要……”
未說完的話因為突然收到的來自achord傳音入密而中斷。
沒過多久灸舞也同時傳音入密而來了。
在聽完幾個人不同的訊息後,脩伸手将自己的白道異能注入阿香體内,維持她已經快要枯異能枯竭的身體。
“團長?”他身後的人不明其意。
“此次審訊就此終止,具體情況半小時後相關文件會呈送到起罪司。”
阿香在失去意識前最後一刻聽到的就是呼延脩低沉的聲線。
心中最後浮上的想法是——來得這麼快嗎?
然後……
當她再次睜開眼時,已經是五天後了。
異能醫院病房,她所有的傷都被好好地處理過了。
初時睜眼還有些茫然,但看到自己身上的條紋病号服,以及枕邊櫃上放着的一些水果花籃,最重要的是那些公告文書。
阿香笑了,她頭暈眼花。
猜想自己應該還在發低燒。
她拔掉了輸液的針管。
什麼都沒帶地就這樣往外跑。
異能醫院不似白道異能署,不會有人監控她的人身自由。
剛剛落了雨,空氣中都是濕漉漉的潮濕味道。
傷勢未愈,發着低燒,她的面容是不正常的病态chao紅,當她赤腳一身病号服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時,果然毫不意外的看到了超過交房費五天後,自己已經被丢到了外面的衣物甚至是她的課本。
辛苦寫完的作業,早在雨水浸泡中成了廢紙,四周路過的車輛車輪印記将脆弱的紙張磨損的髒亂不堪。
房東見到阿香終于回來了,還一副病怏怏的樣子,當即嘲諷出聲:“還以為傍上哪個大款不回來了,看你這樣也沒有撈到什麼好處,去醫院啦?這麼狼狽?打tai了?小小年紀不學好,活該這個下場,小huli精!”
因為過往的經驗,她說完後就猛地關上了門,生怕阿香再回怼回去。
污言穢語。
遍地不堪。
阿香努力想要再笑笑。
可是,真糟糕。
她發現,她好像沒有辦法笑了呢。
怎麼會,連最基本的維持面上的情緒都做不到了呢。
阿香看着雨中的一片狼藉。
強忍着轉頭就走的沖動,收拾着這裡還能用的東西。
她的書包,她的功課,她的衣服。
可是……
就像是浸透了水的紙張爛了就是爛了。
被泡發的東西怎麼可能再恢複原狀?
早就不是當初的孫尚香了。
再難過,日子也還是得過下去啊。
要麼活,要麼死。
又開始下起了蒙蒙細雨。
阿香抹掉了臉上的雨水,繼續收拾着,髒污的東西沾染到身上的病号服。
她眼睛亮晶晶的,因為裡面蘊藏着要墜落的星星。
還好,書包還沒壞,衣服也還有一件能穿,其他……
被丢掉了!
阿香眼睜睜地看着她懷中毫不容易收拾出來的東西突然就被丢到了一邊。
還未來得及發怒,在看到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人時,她所有的怒氣不得不熄滅,她最終看着他,拼盡全力,才楊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還要逮捕我嗎?那個公告上不是寫了通緝令撤銷嗎?”
脩搖頭,看着面前臉色慘白雙頰chao紅眼睛濕漉漉完全沒了往昔一點光亮,仿佛風一吹就能倒下的少女。
他很想解釋些什麼,可是話到了嘴邊,卻沒有一個字可以吐露。
“我知道了,你是想來道歉的吧?”
脩點頭。
阿香側首,笑了。
“你看,我總是能猜到你心裡在想些什麼?你為什麼要道歉呢?你沒有做錯啊,你是為了白道,你不過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
脩微微張嘴。
“我……”
“隻是真可惜啊,差一點,我就能解脫了。”
阿香笑着看着脩。
“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大家都很……”
脩想說大家都很關心你,可是……脩無法否認,在面對白道的問題上,不能徇私,他們不能隻為了自己而活。
所以他除了道歉,無話可說。
“我知道你沒錯,我知道大家都沒錯,我知道你們都很關心我。”
阿香笑着,聲音已然顫抖。
真是個好天呢。
陰沉沉的雨又落下了。
真像偶像劇必備分手陰沉雨天。
“可是……”
漫天牽連綿延的小雨絲冰冷。
“我又做錯了什麼呢?”
阿香看着地上的狼藉不堪。
“我知道,審訊時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問我那些話的含義,你也是想要幫我的,可是,如果不是掌握到了确實的證據,就算你有心想幫,你也不會幫我的。對于你,不,是對于你們而言,不會有比白道更重要的東西了,也不會有人能夠重過你們的責任感。我很早就知道責任是不能和感情相比的,因為責任意味着的是無數的生命,可感情,不過是内心枯竭的欲望,人人都習慣了壓抑,于是大家都能背負着責任一路負重而行,所以在乎感情的人想要從責任那兒争奪,隻會更加的痛苦。我從不會問我周圍的人他們的選擇,因為我永遠都知道他們的選擇,所以我甯願是我先做出抉擇。”
脩呼吸凝滞。
他看着她。
阿香笑彎了眉眼。
眼中的星星滑落。
“……其實,當時你問了我那麼多問題,我隻想回答你一句話。我真的,再也撐不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