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思偍看着阿香。淡笑道。
“……從你趕走你那烈焰軍團的統領開始……”
雖本意是故意轉移話題，可聽到葉思偍的回答，沒想到自己這麼早就露餡了，阿香還是有些驚訝。
“可是我找了充分的理由啊？”
葉思偍眉眼笑意更濃。
“比如她能力太差？這個理由蹩腳得就差沒直接說‘葉赫那拉家太危險她留在這會不翼而飛’了。别人不了解你老爸還不了解你嗎？從勁香團到現在的烈焰軍團，你什麼時候真的狠過心，但凡你當時能真正狠下心當着我的面殺了她，我都不會懷疑你。”
阿香的鼻子一酸。
“不過……”
葉思偍微頓。
阿香擡眸看向他。
葉思偍笑着拍了拍她的腦袋。
“這樣，你也不是阿香了。”
縱使竭力忍耐，可是在聽到葉思偍的話時，阿香的眼淚還是控制不住的地簌簌滾落。
葉思偍伸手溫柔而細緻地擦拭着她面上的淚水。
她在哭。
他卻在笑。
“阿香，還記得你十一歲時即将上附中的時候，我讓你看外面的世界，你看到的是什麼嗎？”
未待阿香回答，他又自言自語般的繼續道：“我在你們每個人十一歲即将上附中的時候都問過這個問題。伯符說他看到的是征途，仲謀看到的是霸業，而你說你看到的是人。人者，仁也，那是一條幾乎看不到盡頭和回報的漫漫長路。銀時空的磨難磨砺了你的兩個哥哥，鐵時空的葉赫那拉家是最好的磨刀石，你成長得比老爸想象的還要優秀無數倍。”
阿香不斷地搖頭。
哭得聲嘶力竭。
“我一點都不優秀，你可以因為我不殺五月而看出來我在騙你，我卻沒有發現你從頭到尾都沒有利用阿昀而看出來你也在騙我！都說你和魔尊做了交易，要帶領葉赫那拉家攻破白道，毀滅鐵時空，可是隻要你從白道手中奪回阿昀，時空混血兒的存在所帶來的平衡被打破，鐵時空便不攻自破。這麼簡單的道理，我居然沒想到，我居然一點都沒想到……孫尚香一點都不優秀，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笨的小孩。”
葉思偍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看到過阿香像現在這樣哭了。
對待他人永遠冷漠而陰鸷的男人心疼得眼眶也已泛紅。
他一邊擦拭着她的眼淚，一邊笨拙地想要止住她的哭泣。
“别哭，好了不哭了……有什麼好哭的，就這麼點事情……阿香乖，别哭了别哭了好不好，老爸看不得你的眼淚，你哭得老爸心疼。”
阿香看着面前手忙腳亂地哄着自己的男人，她的情緒終是崩潰了。她嚎哭着撲倒葉思偍懷裡，小手捶打着他的肩膀，大哭着抱怨着長久以來堆積在她心中幾乎壓得她要窒息的痛苦。
“你騙我！你才不心疼我！你要是心疼我你怎麼舍得看我在鐵時空過得那麼辛苦！我回來葉赫那拉家那三個月日日活在地獄之中你沒有來救我！後來我被逼着去騙大伯去騙脩他們，我真的不想去做這些事情我真的不想去做！！！可是我不去阿昀怎麼辦？他還那麼小，我隻能通過去傷害無辜的人來保全我更在意的人，他們越是相信我我就越是覺得自己卑劣！我本來不是這樣的人啊……我不是那種傷害别人來達成自己目的的人啊！！我日日痛苦掙紮你沒有管我！
在鐵時空我人生地不熟，曾經我從未放在眼裡的金銀财物成了我維持生計最短缺之物，孫家子女不受嗟來之食，為了那點零碎我咬緊牙關在高三那麼繁重的學業下一個人每天要打三四份工被人壓榨欺負，受傷了我都不敢去醫院，因為怕被人發現我的身份因為我沒有錢！這些也就算了……後來我莫名其妙成了那個該死的掌門，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百口莫辯，葉宇權算計我，那些長老們壓榨我，我已經活得夠辛苦了，你還在給我施加壓力……你怎麼那麼壞……嗚嗚嗚嗚嗚嗚……你看着這一切，你真的心疼我嗎？！在我受欺負的時候我心裡一直想的是你啊！我啃着冷包子的時候刷着題的時候被迫殺人的時候無奈地傷害我的愛人的時候欺騙我的親人的時候我都在想，如果我老爸還在，誰敢這樣欺負我？！有我的老爸保護我，誰都不能這樣欺負我！！可是你竟然一直在啊，你就這樣冷眼旁觀着我傷害我的親人，我的朋友，我的愛人……你說你心疼我……你一點都不心疼我……這個世界上最壞的就是你了……”
葉思偍早在聽到一半的時候就聽不下去了。
他将她抱在懷中，在她看不到的背後，那個男人眼眶已然紅透。
“我……”
他想解釋。
可是喉嚨卻被哽住了。
他雙手緊攥，最終還是強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将那些情緒全都壓了下去。
他緩緩舒展了掌心，輕拍着阿香的後背，就像她幼年時無數次輕哄她一般，低頭認錯。
“對不起，阿香，是老爸不好，都是老爸的錯。”
阿香在葉思偍懷裡放聲大哭，身體顫抖得不能自已。
“……嗚嗚嗚嗚嗚……我不要你道歉……我隻要我老爸回來……我隻要我的老爸一直陪着我……我再也不想當一個沒有老爸的小孩了……你不在，他們都欺負我……沒有人保護我……老爸，不要把我一個人放在鐵時空不管我好不好……我真的好怕……我做夢都想着要回家……”
葉思偍眼中的淚無聲地滾落。
“……回不去的，阿香……回不去了。”
“回得去的！一定回得去的！鐵時空容不下你，我們去銀時空，二哥嘴硬心軟，他舍不得的！！”
阿香從葉思偍懷中探出頭，神情瘋狂，雙眼猩紅，淚水不斷地從眼中洶湧滾落。
“我們回銀時空，若是二哥真的還生你的氣，月英也通緝你了，我們就去其他的時空，宇宙這麼大，又不是隻有十二時空，我們去一個十二時空之外的世界，不管到哪裡，阿香都永遠陪着老爸。”
葉思偍看着阿香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像是即将要被抛棄的流浪兒般拉着自己的袖子，滿眼都是害怕無助。
葉思偍心如刀絞。
這是他從小寵到大的女兒啊。
她在他的羽翼下茁壯成長，驕傲自信，光芒萬丈。
可如今，她拉着他的衣袖，哭得淚流滿面，卑微的請求着他不要再抛下她。
葉思偍再也不敢看阿香的眼，伸手将阿香按進了自己的懷抱。
他深呼吸着，努力克制着顫抖的語氣，放軟了聲音，安撫着在他懷中還在掙紮着的阿香。
“阿香，你乖，冷靜一點……”
“我不要冷靜！我還不夠冷靜嗎？我一直以來就是太冷靜了才眼睜睜地看着我在意的人一個個地都死在我的面前！我真的受不了了！就算是不翼而飛，這次也帶上我好不好……”
葉思偍聽着懷裡的阿香哭得肝腸寸斷，抽噎的呼吸都已急促。
他拍着她的後背，低聲問道。
“那呼延脩呢？”
阿香的哭泣聲弱了，身體雖還在不受控制的抽泣着，可是她發熱的大腦已經清醒了一些。
“呼延脩是東城衛團長，白道在此處重兵把守，你可以進來必然有呼延脩的授意，你若是帶着我跑了，白道首先就要拿呼延脩問罪。”
阿香掙脫開了葉思偍的懷抱，不住地搖着頭，眼中滿是掙紮，淚水不斷滾落，她雙手抱着頭蹲下身，痛苦不堪地大哭道：“為什麼會那麼難？為什麼不管我怎麼選都是錯！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我還能怎麼辦？”
葉思偍看着阿香崩潰，心痛到無以複加。
他抱住了阿香。
??
??“阿香，呼延脩比你想象中的還要愛你，你放棄他，将他留下，這種痛苦對他而言比起被白道問責要痛無數倍。當日在白道異能署門口，我固然是要試驗陣法，可我也想要試驗他，那道打向你的攻擊就是我做的，陣法之中，那光對魔化異能行者無效，可他不知道，在那樣短暫的毫秒之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推開你為你而死。一個愛你勝過自己生命的人，你怎麼舍得不要他？”
阿香渾身顫抖得厲害。
“可是……”
“被留下來的那個人才是最痛苦的……沒有什麼将來會遇到更合适的女人。用生命愛的人不在了，怎麼可能還會有那些可笑的可能？午夜夢回，目睹舊物，曾經的美好如同穿腸毒藥，要人求生不得，求死不得，縱使有忘情水，删除術，仍是不得解脫，因為就算已是劇毒仍是‘舍不得’。”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阿香在葉思偍的懷裡逃避地不斷搖頭，不敢聽也不願聽。
她怎麼舍得脩變成那樣，她舍不得啊。
可是她老爸怎麼辦？
他絕對無法接受終身監禁的。
他那樣驕傲的人，比起屈辱的活，他甯願不翼而飛。
可是她舍不得啊。
她怎麼做得到看着老爸去死。
“阿香……”
阿香在葉思偍懷中哭得大腦昏昏沉沉，葉思偍的聲音很輕，輕到她隐約聽到了卻恍惚地不确定是不是錯覺。
“這個選擇不是由你來做，而是由老爸來做。”
她哭得快要脫力，腫脹發疼的大腦無法分析葉思偍話中的含義。
“今天老爸太累了……”
葉思偍松開了阿香。
陽光下，男人的面容含笑，溫柔又模糊。
“等明天吧，明天早上讓呼延脩來找我……我會告訴他你們想要知道的一切……”
阿香看着葉思偍，愣了好久她才反應過來葉思偍的意思。
她眼神怔怔，不可置信，心中難辨悲喜。
“阿香是老爸最在意的人，有老爸在，沒有人可以再傷害你。”
阿香眼中的淚止不住的墜落。
她的老爸。
那樣驕傲的人啊。
他終究妥協于愛。
阿香撲在葉思偍懷中又哭了起來。
“老爸……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想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葉思偍拍着阿香的肩膀，紅着眼哄她。
“誰讓老爸也舍不得呢？”
阿香不記得那天下午她哭了多久。
她哭得那樣痛快，将這些時日所有的愛與恨，愁與怨，委屈和痛苦一股腦兒的全都哭了出來，葉思偍始終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她。
他越安慰她哭得越兇。
她在他懷裡，幾乎要将一生的眼淚都流幹了。
直到她的眼睛腫到再也流不出眼淚，她的聲音全然嘶啞，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一塊沒有被淚水浸濕的地方，直到葉思偍的病号服都被浸透了大半，她才終于不再哭了。
那些痛苦伴随着哭泣全部發洩出來後，她的大腦雖然因為哭泣而昏沉，可她的意識卻清醒了起來。
阿香揉着哭紅的眼，抽噎的連一句話都說得斷斷續續的。
“……老爸……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不能逃避……或者騙我……”
葉思偍見她哭了半天好不容易止住眼淚了，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見她紅腫的小眼神瞥了過來，就算是眼睛都腫了也遮不住她眼中亮起的光。
葉思偍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我的寶貝女兒還有什麼問題？隻要你問，老爸一定如實回答。”
阿香看着葉思偍含笑的眉眼。
想到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心中有一瞬的猶豫，最終還是開口問道。
“我的老媽……是……什麼樣……的人？”
這裡不是孫家，雖然她沒有印象了，可是這裡給她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老爸殺了二哥的家人占據的銀時空‘孫堅’的身份，那個在她看來溫馨美好的家庭是建立在謊言和欺騙之上，踩着二哥，不……孫權的家人的屍骨而來的。
她的家越幸福。
孫權的家就越是慘烈。
老爸最後想的不是孫家，而是這裡。
那麼這是何處，答案可想而知。
葉思偍瞬間變了神色
他蓦地看向了阿香。
阿香不閃不躲直視着他。
和風輕柔。
葉片簌簌。
阿香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聽到她的父親提起她的母親。
“她很溫柔。”
阿香眼中閃過一絲亮光。
葉思偍看着她眼中的期待。
他一聲輕笑，又道：“和你一樣。”
見他說了這八個字後便不再開口，阿香知道這已經是極限了。
她不再問有關母親的事，笑着再次靠在了葉思偍的肩膀上。
“老爸……你再給我……唱一遍‘阿香快飛’嘛，我好久……好久……沒聽你唱歌了。”
葉思偍故作不願。
“呼延脩不是搞音樂的嗎？他沒給你唱過歌？”
阿香笑出了聲。
“脩……五音不全，唱得……沒有……老爸……好聽。”
葉思偍聞言笑了起來。
燦金般的陽光落在并肩的父女倆身上。
那光影朦胧美好到虛幻。
……
經曆了重重危機和考驗，當銀時空的五虎将及黃月英孫權等出現在白道異能署門口時，黃月英查了一下手中的定位，看到坐标重合。
她長舒了一口氣，雀躍道：“這次終于來對地方了！就是這裡。”
五虎聞言，頓時興奮地大喊：“大哥大嫂别怕，我們來拯救你們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