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三層自建房寬闊而清寂，雖然在山腳下，但因為過于安靜，山上各種怪異的聲響依然清晰地在屋裡回蕩。

明明是最熱的季節，穿堂風卻吹得時渺周身有些發涼，“姚奶奶平時都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嗎？”

“嗯……所以我經常會來陪陪她。”

“她過去的那些學生也經常會來看看她，給她送些東西，但更多的時候她都是一個人守着這個空蕩蕩的大房子，日複一日地過着一成不變的生活。”

“這裡的大部分空巢老人都是如此……如果我沒有回來的話，奶奶也是一樣。”

“……”

時渺扭頭看向窗外的月亮，眼裡閃着的不知是月光的倒影還是别的什麼。

聞理伸手攬住了他，拍了拍，一如當日在天台他安慰他時。

“想開一點，老死是善終。”

“……嗯。”時渺不敢開口說話，怕一開口就會露出哭腔。

“想哭就哭吧，不丢人，我也不會笑你。”

男人環在他右手臂的手緊了緊，給足了安全感，時渺鬼使神差地靠了過去，腦袋落在寬厚肩頭的那一秒，低低的啜泣終于抑制不住傾瀉而出。

兩人就這樣徹夜長談，直到天色漸漸亮起，一聲唢呐将有些困倦的兩人驚起。

緊接着便是連天的鑼鼓聲，聞理走到陽台上探頭瞧了一眼，送行的鼓号隊已在門口列隊。

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裝和儀态，聞理雙手捧起骨灰盒，時渺雙手舉着裝着遺照的相框，兩人踩着大悲的樂聲踏上了送行的路。

其餘前來奔喪的人都已聚在巷口等待，時渺留意了一下，姚奶奶的那兩個兒子并沒有來，有些沮喪地垂下眸。

“開心一點少爺，姚奶奶說過希望我們笑着送她。”聞理微微偏頭小聲地對他說。

時渺轉頭看他，從來喜不行于色的大高個今日始終上揚着嘴角。

于是他也跟着笑了起來。

姚奶奶的墓位于山頂的陵園，那是政府為他們這批下鄉老教師安排修建的，她的丈夫雖是農民，但也獲準同她合葬于此。

奶奶因為腿腳不便沒法爬山，隻能送到山腳下，便在山下目送等待他們。

衆人剛開始爬山天公便毫無征兆地落起了細雨，可太陽分明還在。

“啊，下雨了！”人群中有人發出驚呼。

“天氣預報沒說過今天會下雨呀！”

“就是呀，根本沒人想到帶傘。”

“真稀奇，太陽都還在呢！”

“居然是太陽雨……”聞理也跟着喃喃。

時渺擡頭望天，笑道：“老天爺也在為姚奶奶落淚，但他又知道姚奶奶希望大家笑着送她，所以才又哭又笑的。”

聞理與他相視一笑：“少爺說的有道理。”

身邊幾人一聽也跟着笑了起來。

衆人一路頂着細雨爬上了山頂，有趣的是剛看到陵園指示牌時雨勢還未減小，可當他們前腳剛跨進陵園，後腳這下了一路的雨就停了。

“嘿，雨停了。”

“這可有趣了，敢情剛剛這一場是及時雨，專程來送老師的！”

“老師一生行善積德，是該有此待遇。”

“是的是的，我們還是要多向老師學習。”

“一日為師，終身為母！咱們以後也要多來看看她，多給她送點吃的，不能因為她離開了就怠慢了……”

時渺和聞理默契地對視了一眼，誰也沒有說話，但眼神中的含義對方已經了然。

剛一踏入陵園時渺便被裡面莊嚴的氛圍感染，一時肅然起敬。

形狀相同的一塊塊碑上無一不刻着對這個小鎮貢獻匪淺的一個個名字。

姚奶奶的墓碑位于第一排，并不難找，碑上已經刻好了“姚秋霜”三個紅字。

剛雕刻完的鮮紅字體與旁邊幾乎褪成紫紅色的“楊青松”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視覺上的巨大沖擊讓時渺心裡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

這就是世人所說的，生同衾死同穴吧。

安葬好姚奶奶後，時渺留意到隔壁的墓碑仍空無一字，第一次來陵園的少爺有些好奇，但又不敢大聲發問，隻能低聲詢問身邊的大高個。

“這些空墓碑，都有主人了嗎？”

聞理愣了一下，“……嗯，鎮上所有的退休老教師國家都給安排了，這裡的每一塊碑都有所屬。”

“那這個位置……”時渺問出這個問題的那一刻，一個不太妙的猜測湧上心頭。

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聞理輕輕颔首表示肯定。

“這個位置……是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