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往姚奶奶家的一路時渺全身都是沒有知覺的。
腦子很亂,還沒能把這個消息消化,人已經到了門口。
幾日前還空空蕩蕩的三層自建房今日幾乎擠滿了人。
時渺站在門口,遲遲沒有勇氣邁開腳步。
仰頭望了望姚奶奶平日住的二樓主卧,陽台上站着兩個穿着西裝皺着眉抽着煙的中年男人,依稀能聽見兩人的争執聲。
“讓你不回來看看媽,現在她把所有遺産都捐了你滿意了?”
“你還有臉怪我?我一個007的程序員,能跟你大老闆比嗎?”
這時一道熟悉的厲聲傳來。
“這裡不是你們吵架的地方!要吵出去吵!姚奶奶已經走了,你們還不讓她安生?!”
兩人随手把煙頭掐滅在圍欄上,不爽地瞥了男人一眼,沒再說什麼。
時渺遠遠看着聞理把兩人趕了出去,轉過頭的瞬間,兩人對上了視線,卻都默契地沒有作聲。
空氣沉默了片刻,聞理還是招了招手,時渺才終于鼓起勇氣走進大門。
一樓大廳裡站着許多熟面孔,隔壁王大姐一家、各個攤位的老闆們都在,衆人一見他來紛紛點頭示意,神色卻都難掩悲恸。
聞理的奶奶正和一衆老教師站在一旁,見他來了,走上前抓着他的手握了握,“小時來了。”
時渺望着她憔悴的面龐,嗓音發顫:“奶奶……”
老太太勉強笑着抱了抱他,拍了拍背,引着他來到樓梯處。
一路走上樓梯,聞理已經在二樓樓梯口迎他了。
熟悉的房門推開的那一刻,入目是空蕩蕩的床和一張冰涼的黑白照片,照片下方擺着一個小小的木盒。
這木盒時渺小時候見過,他仍清晰地記得自己稚聲問大人“奶奶去哪裡了”,可誰也沒有回答他,最後媽媽把他抱到了門口公園買了一個棉花糖,告訴他奶奶變成了天上的星星,以後每天晚上都會守護着他。
那時年幼,根本不懂死亡為何意,而從那以後他也未曾再次經曆過生離死别。
可以說,在少爺短短的二十年人生裡,他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感受過“死亡”二字。
直到站在那張小小的陳舊木桌前,看着那張放大數倍的慈祥笑容和下方沉重的小盒,時渺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人真的不在了。
聞理見他呆愣的反應,一時有些不忍,上前搭了搭他的肩,攬着人走出房間。
臨出門那一刻,時渺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姚奶奶的床。
“所以那天姚奶奶和我們包餃子的時候狀态那麼好,是……”時渺的嘴唇抖得快說不出話。
“回光返照。”聞理點了點頭,給了他肯定的答案。
兩人沉默之時,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來人是剛剛那兩個抽煙的中年男人。
時渺還沒來得及反應,其中一個就已經邁步上前問道:“你是居委會的同志?”
時渺呆呆地點了點頭,“是。”
“太好了,我們有點事情想麻煩你,你現在方便嗎?”
時渺有些為難地轉頭看向聞理,而大高個已然第一時間走過來擋在了他身前。
“他不方便。”
那人皺眉仰頭看了他一眼:“沒問你。”
“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麼,但你們别想了,沒那種好事。”
聞理居高臨下地睨着他,又越過他看了看後面穿着高檔皮鞋的男人,眼裡滿是厭惡與不屑。
後面那人隻是輕輕笑了笑,不甚在意:“那我隻好聯系我的律師來處理了。”
聞理皮笑肉不笑地伸手:“請便。”
兩人冷哼一聲,剛要轉身離去,聞理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叫住了他們。
“哦對了……”從口袋裡掏出一張薄薄的白紙,他笑着展開,上面的紅色指印尤其醒目,“這是姚奶奶親手立的遺囑,需要我念給你們聽一聽嗎?”
“立遺囑人姚秋霜,性别女,漢族,身份證号碼……”
兩人怒瞪他一眼,下樓時皮鞋在樓梯上踩踏的聲音尤其響。
直到兩人的背影完全消失,時渺才小心翼翼地發問:“他們是……姚奶奶的孩子?”
聞理點頭,歎了口氣:“幾十年裡回來的次數一隻手數得過來,那零星幾次還都是帶着目的回來的,沒有哪一次是專程回來看她……”
話音落下,時渺已經紅了眼眶。
兩人一直待到了黃昏時,送走衆人後,才發現原來那兩個西裝男早就走了。
“養兒防老,呵……”聞理嘲諷地笑了笑,轉頭對時渺說:“時間不早了,你也回去吧少爺。”
時渺沒動,“那你呢?”
聞理擡頭望了望二樓陽台,“明天出殡,今晚我和奶奶在這裡陪陪姚奶奶吧……”
時渺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後兩人默契地相視一眼。
“我和你一起陪姚奶奶吧,奶奶她年紀大了,就别讓她通宵了。”
無聲對視三秒後,聞理舒出一口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