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在脖子上的刀挪開了,昏暗的夜空中灑下幾縷銀光,并不足以照亮眼前人。張蔓低着頭,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我現在就畫陣,隻是陣法需要你的幾滴血,到時張苒聞到你的氣息就會被引入陣中,我就順勢超度了她。”
現在這種情況也來不及回去拿朱砂了,小臂的傷口還再往外冒着血,江箐索性以手指作筆畫出北鬥拘魂陣。
此陣以逆位北鬥七星為陣眼,嵌入二十八宿中的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馬三兇宿符文,并在陣腳寫下亡者生辰。
鬼魂進入陣中便可以進行超度儀式,隻是在超度完全前不能離開陣法,否則就會立刻灰飛煙滅。
鮮血染紅了這片土壤,蜿蜒的符發出溫暖的光。
張蔓捂住自己還在流血的手,盯着這陣法許久,在江箐都要忍不住催促她的時候,突然擡起了腳往江倩倩打鬥的方向走去。
"姐!"
已經變成白骨的手正欲打下去,聽見聲音便停在原地。張苒轉過頭,就看見張蔓焦急地跑了過來。
空氣中熟悉的血腥味讓張苒焦急地張嘴,空空如也的口中不斷發出:"嗬嗬——"
陣法中張蔓的氣息瞬間吸引了她的注意,張苒害怕妹妹也受到傷害,放開抓着江倩倩的手往陣法飄去。
當張苒的全身踏入陣法中,江箐立馬開始超度。
"奉天明命普渡幽魂,寶扇一舉鬼神超騰。"【1】出自《仰啟咒》
右手張開做扇狀,左手食指、中指、無名指彎曲,作降鬼扇印存三光真炁與扇上。
鮮血化作無數根紅線将張苒束縛在原地,怨氣從她的七竅中不斷被吸走,恐怖的"嗬嗬"聲逐漸變成了人類的呻吟。
"姐,你千萬别出這個陣法,江箐很快就幫你超度。"張蔓站在陣外,見張苒恢複了些許神智便囑托道。
超度陣法的進程已經過半,江箐青白着一張臉嘴裡不停地念着往生咒。
咒語化作金色的光一圈圈将張苒環繞起來,張蔓看着姐姐即将解脫的樣子,不禁紅了眼眶。
"姐姐,你放心的去吧,若有來世我們還要做姐妹。"
兩個巨大的鎖鍊從虛空中出來,緩慢地往張苒那處飛去。
江箐認得這個鎖鍊,這是當時超度筆仙時白無常的鎖鍊,但是似乎大上不少。
"大膽張苒,你傷害凡人自甘堕入惡鬼道,還不速速随我們下去。"
黑無常手持勾魂索,頭上戴着一頂黑色高帽,不過上面并不是平常的"天下太平",而是"正在捉你"。
"蔓蔓,我從不後悔變成厲鬼來複仇,并非是因為你把我的骨灰帶到這裡。"
花園中再沒有了滔天怨氣,黑雲散去,一抹柔和的月光映在張苒的臉上。她的表情不再是扭曲或是茫然,嘴角揚起一絲溫和的笑。
"一切的複仇皆是我自願,沒有任何神明能定我的罪正如我遭受一切苦難的時候他們也從未出現那般。"
張苒的掌心緊貼着結界屏障,淡金色光紋在她皮膚下遊走如蛇。她蒼白的食指剛探出結界邊緣,便如風化的枯骨般寸寸崩解,細碎齑粉簌簌落進虛空。
"姐姐!"張蔓踉跄着向前撲去,她想去抱住張苒,可惜結界在她指尖觸及的刹那化作萬千星芒,最後映入瞳孔的是姐姐勾起的唇角——那抹二十年如一日的溫柔弧度,正随着飄散的發梢一同湮滅在皎潔的月光中。
“可惜啊——”一聲長歎,黑無常收起勾魂鎖,兀自走入虛空中。
黑白無常空手而回,那惡鬼張苒早已魂飛魄散,不入六道輪回。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滿。蒼穹浩茫茫,萬劫太極長——”奇怪的曲調混着沙啞的嗓音,愈來愈遠,愈來愈輕,直到散入風中。
第一抹橘紅撒在張蔓身上,她擡頭,看見太陽出現在地平線上。
一切仿佛從未發生過,譬如慘痛的昨日,譬如暗淡的明天,唯獨留她一人活在孤獨的當下。
于是這名年輕的女人終于坐下來,認真地欣賞着她人生最後一次日出,熱烈的朝陽将雲層染上绯紅,溫暖着她的身心。
她張開雙臂,任由陽光肆意灑在身上,那種溫熱的感覺讓她想起姐姐也曾如此抱過她,那時她們都很小,也很快樂。
江倩倩掙紮着從地上爬起,剛想和她說些什麼,就聽見一句恍惚,如同嬰兒的夢語:
“霧散了。”
霧散了,此後便是長久的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