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落地之後,秦璟沅就一直在觀察周圍的環境。嶙峋的礁石,無人的沙灘,茂盛的樹林,枝幹恣意地伸展,層層疊疊。
這和他想象中的旅遊景點完全不同。
出發之前,秦璟沅臨時接到了上個委托人的消息,做了些案子的掃尾工作。和人見面的時候,他穿的還是正裝。
等到事情處理完畢,離飛機起飛的時間隻剩半個小時,秦璟沅根本來不及回家換衣服。
萬幸的是,行李被他提前放在了後備箱。秦璟沅在車上将領帶和西裝外套脫了,隻留下裡面那件純黑的襯衫。
他本打算先到節目組安排的酒店,再換上方便的衣服和運動鞋的。可現在,秦璟沅環顧四周,根本沒看見一丁點兒酒店或者民宿的影子。
而剛才那兩架直升機,在将秦璟沅和韓睿霖二人送到沙灘後,就重新起飛,消失不見。
總有種不詳的預感。
要不是秦璟沅在不遠處的樹幹上,發現了一些人為安置的攝像頭,他真要以為他們是被丢在了荒島上,自生自滅。
如果現在他還相信向恒的話,認為這真的是一檔單純的慢生活旅遊類綜藝,秦璟沅就該愧對銀行卡裡賺的那些錢了。
很好,果然被老狐狸坑了把。
幸好在離開前,秦璟沅把自己養的那條阿拉斯加,寄養到了向恒的家裡。畢業後,他工作三年就在京市全款買了房子,還養了一條雪橇犬,名叫土豆。
和其他精力旺盛就會拆家的狗狗不同,土豆的性格非常乖,很少給秦璟沅添麻煩。然而,隻要長時間聞不到自己主人的味道,它就會焦慮地啃咬家具,到處破壞。
上一回,秦璟沅去國外出差,把土豆托付給了林月。順便一提,老闆娘的便利店已經變成巨型連鎖超市,開到了京市。
隻是一個星期,他就接到了林月的哭訴電話,說土豆把她的沙發全部咬爛了,電視也啃了一半。這才讓秦璟沅知道,自家狗狗的乖巧隻是表象而已,内裡的破壞欲其實是被抑制住了。
之後隻要出差,秦璟沅就會雇專人來家裡照顧土豆。雖然他喜歡賺錢,但并不代表他是個鐵公雞。對于自己的所屬物,秦璟沅非常大方,狗糧買的都是最貴最好的。
這次,他是故意把土豆送到向恒家裡的。秦璟沅很清楚對方不敢把合同内容給他看,肯定有自己的心思在,隻是一時沒計較。
想想時間,土豆應該已經開始焦慮地抓地毯了。按秦璟沅對向恒的了解,對方肯定知道這是他故意的,卻會因為心虛,不敢吱聲。
向恒這個不靠譜的兒控老闆,在秦璟沅的眼裡早就沒什麼形象可言了。也是個要人操心的主,父子内裡完全是一個性格,一天到晚拿他炫耀和pua員工。
平時與其說兩人是上下級關系,其實更像是朋友。秦璟沅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就遇不到一個真正靠譜的人呢?
在秦璟沅暗自思索的時候,站在一旁的韓睿霖正盯着自己的掌心發呆。他伸展着手指,回味着剛才冰涼的觸感。
随後,韓睿霖擡手抓着自己的後脖頸,用餘光悄悄地瞥了眼左側的男人。在他說完那句話後,對方就點點頭,快速松開了手。
他難道是說錯話了?
完全沒意識到是自己剛剛的回答,直接終止了兩人之間的話題。
就在這時,空中傳來熟悉的螺旋槳聲。随着距離的拉近,愈發清晰。
又來了兩架直升機,應該是其他嘉賓。兩個男人一前一後地出現在沙灘上,帶着各自的行李箱。
最前面的人穿着白T,外面搭了件棕色的馬甲。寬松的黑色闊腿褲下,是一雙米白的勃肯鞋。
漆黑的馬尾搭在男人的頸側,在陽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澤。要不是他的下颌線條分明利落,脖頸的喉結也很突出,秦璟沅幾乎要認錯性别了。
五官實在是雌雄莫辨。
走在長發男人身後的,個子則比他高出了半個頭,正好露出一張硬朗冷酷的臉龐。
眉骨突出,眼型狹長,鼻梁中央微微隆起,極淡的唇瓣則抿成直線,頰側有條淡粉色的疤痕,增添了幾分野性。
簡單的黑色短袖,配工裝褲與馬丁靴,是和剛才那人完全相反的類型。
一番自我介紹後,秦璟沅知道了兩人的名字。前面這個叫南硯,後面的是蘇弘嘉。
就是和南硯握手的時候,秦璟沅總覺得有股灼熱的視線,在自己的手背上滑過。轉過頭,就見韓睿霖站在他的右側,正一臉随意地和蘇弘嘉打招呼。
應該是錯覺。
在秦璟沅收回目光後,韓睿霖又情不自禁地轉動眼珠,望向那邊。他沒别的意思,隻是覺得那兩個人握手的時間,是不是有點太久了?
在聊什麼呢?笑那麼開心。
事實上,秦璟沅早就松手了,隻是一直被動地被握着。他禮貌地揚唇附和道:
“是嗎?我有點不記得了。”
就在剛才,南硯一看見秦璟沅,神色就有些訝然。他率先伸出手,語氣含着激動:
“先生,我們見過的。”
面對秦璟沅略顯冷淡的回複,南硯并不氣餒。記憶中的男人,就是這個性格。
“就是去年八月,京市的仁愛醫院。我奶奶從病房裡跑出來,在花園裡迷路了,最後是您把她帶回來的。”
提到這事,秦璟沅倒是印象深刻。
他那次下班順路去醫院,看望了受傷的向哲言。因為剛出獄罪犯的尾随報複,對方的小腹被捅了一刀,幸好沒傷到内髒。
讀書的時候,秦璟沅就曾經讓向哲言跟着他去武館練練,免得以後出社會保護不了自己。
做律師和檢察官這一行的,必須随時警惕那些被自己送進牢裡的人。可向哲言被自家老爸寵慣了,根本受不了一點兒苦,練了幾天就嚷嚷着“好累好累”的。
當時,秦璟沅用手将汗濕的額發撩到腦後,面無表情地讓他“起開”。可趴在他背上的向哲言,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讨好地說:
“這不是還有秦哥你來保護我嘛~”
可沒有誰,是能被别人保護一輩子的。況且,他們倆各有各的工作要忙,不可能一直待在一起。這不,向哲言就被美美捅進醫院了。
從病房出來後,秦璟沅去花園裡透氣,就碰見一個老人蹲在噴泉旁邊。她用手指在水裡不停地劃着,嘴裡在大聲尖叫。
“找不到了,找不到了啊啊啊!”
看起來很奇怪,讓人不敢靠近。
想到記憶中那張慈祥的臉,秦璟沅走到了老人身邊,将手撐在大腿上,俯身輕問:
“您在找什麼,需要幫忙嗎?”
聽到他的話,老人慌張地扯住秦璟沅的手臂,掌心沾着的水打濕了他的西裝,印出了一片深色。可他隻是順着她的力道側過身,認真地注視着對方的眼睛。
老人蒼老的眼睛裡,全是淚花。
“幫幫我,我找不到兒子送給我的手鍊了。”
“别着急,是什麼樣的手鍊?”
“最漂亮的那個。”
“知道了。”
挽起袖子,秦璟沅仔細地在噴泉池裡翻找起來,終于在角落裡找到了一條銀鍊,正好卡在排水口邊緣,再晚一些就要掉進去了。
這條手鍊看起來很陳舊,不是純銀的,外面的鍍層都掉光了。灰撲撲,毫無光澤,一點兒也不漂亮。
可老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像是藏寶貝似的,揣進了口袋裡。
“好孩子,奶奶請你吃糖,很好吃的。”
粗糙的掌心裡,躺着枚皺巴巴的麥芽糖,隻是用一張可食用的糯米紙包着,很簡陋。
接過糖,秦璟沅勾起唇角,聲音聽起來很溫柔,仿佛也染上了麥芽的香氣:
“謝謝奶奶,我會好好品嘗的。”
日光下,男人身形修長,卓然而立。整潔的西裝布料上,卻布滿了噴泉濺出的水漬,深淺不一,鏡片外側也滾動着細密的水珠。
可他似渾然未覺,眉眼微彎,仿若初融暖陽,洩出零星笑意,教人目光再難偏移。
花園的小徑裡,一人原本正焦急地在四處張望着。看見那一幕,他呆呆地停在原地。
陽光将一高一矮兩道身影輕柔地裹着,男人微笑時,琥珀色的雙眸裡淌出的光澤,化作一條條金色的絲緞,将他的心密密地纏繞起來。
即使對方的模樣看起來很狼狽,可南硯仍覺得自己的心跳倏然加快。二十多年來,他從未感受過這樣的失控。
這種失控,讓南硯意識到了自己的性取向。因為他發現對方被水打濕的小臂肌肉,看起來是那樣性感。
他不忍心打破這一幕,默默地跟着男人走進醫院,看着他送自己的奶奶回了病房。
在那人即将離開的時候,南硯終于鼓起勇氣上前,說自己非常感謝他,想要請他吃飯。
被拒絕了。
那個陽光下的微笑,仿佛隻是南硯的錯覺。在他的面前,男人的表情看起來很冷淡,隻是随意地擺擺手,表示不需要,并囑咐他照顧好老人。
似乎是趕時間,對方很快就離開了。
好可惜,連名字都不知道呢。
當時的南硯,隻是有些遺憾。
然而,現在他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的心情,光是喜悅這個詞,太單薄了。
事實上,南硯更想将這一切寫作兩人的“緣分”。
而秦璟沅也再次回憶起了那時的情緒。在看到老人對手鍊的珍惜時,自己的心底大概是有些羨慕,以及一點點的失落吧。
因為除了院長,秦璟沅就沒有再感受過年長者無微不至的關心和愛護。
雖然老闆娘有在嘗試着想要照顧自己,實際上,大部分時間還是秦璟沅在照顧她。
他已經習慣,反正也過了那個年齡,不再需要了。
“想起來了。那奶奶的身體還好麼?”
聽見秦璟沅對自家奶奶的稱呼,南硯白皙的面頰,隐隐帶上一絲紅暈。他不好意思地用手掩唇咳嗽了聲,回複道:
“放心,很健康。還是記不得人,但飯吃的很多。”
兩人這邊随意地寒暄着。
另一邊,韓睿霖和蘇弘嘉之間已無話可說。他本身就不是什麼很熱絡的性格,強行跟人打招呼,也隻是想讓自己找點事做,免得總忍不住關注那頭。
雖然還是很分心就是了。
然而,蘇弘嘉比他還要寡言,像塊硬邦邦的石頭,隻會死闆地回複韓睿霖抛出的一些尴尬問題,用力踢一腳才蹦出點兒聲響的那種。
該死,他為什麼要來受這種苦。
想起自家老頭子的囑咐,讓他收收臭脾氣,别動不動就罵人,韓睿霖咬牙忍耐着,高幫闆鞋已經快陷進沙子裡了。
就在他即将要忍不住的時候,岸邊傳來了輪船聲,救他脫離了苦海。
是節目組。
他們的姗姗來遲,就是為了給幾位嘉賓留出單獨相處的時間。預料中,應該是韓睿霖與蘇弘嘉的這種尬聊。沒想到南硯與秦璟沅之間,竟然有過故事。
倒是可以成為話題點。
在選擇嘉賓之前,節目組特意調查過這四個人的性格,聽周圍人說,都是不好相處的那種。
這就是他們想要的,能夠增加節目的戲劇性。從一開始就團結友愛,互幫互助的和諧氛圍,觀衆才不愛看。
等到工作人員都從船上下來,他們首先做的,就是拿走嘉賓身邊的行李箱。
“你們幹什麼?這是我的東西。”
對此第一個表示不滿的人,就是韓睿霖。他是嘉賓裡行李帶的最多的,作為男生,他居然帶了整整兩個32寸大行李箱的東西。
其中一個箱子裡裝的,都是韓睿霖本人最喜歡的那些衣服。按照不同的搭配,都用袋子包好了。
“韓先生,這是節目的固定流程啊。需要沒收嘉賓的行李,請您配合。”
見韓睿霖抓着自己的箱子不放,他面前的工作人員苦惱地解釋着。為什麼這麼倒黴,偏偏是他負責這個大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