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髒被一隻無形的手揪住了,韓睿霖第一次有這種複雜的感受。是傷心,還是尴尬,他分不清楚,唯獨沒有憤怒。
在此之前,他往往都是用怒火和氣悶,來宣發情緒的。現在,韓睿霖覺得自己已經有些不像是最初的他了。
他居然開始嘗試控制,臉上強撐着笑容。拿過秦璟沅手裡的電烙鐵,韓睿霖佯裝随意地挑了挑眉,開口道:
“我會了,讓我來吧。”
他需要一些事來分散注意力。
瞧見那人嘴角不自然的弧度,秦璟沅鏡片下的眼睛格外平靜。他朝後讓出一塊位子,沒有再拒絕。
非要幫他白幹活,那秦璟沅自然也無所謂。
即使韓睿霖擠了過來,蘇弘嘉也沒有挪開分毫。他倆奇怪地開始比拼起來,動作變得越來越快,似乎隐隐有火花四濺。
那架初具雛形的小型無人機,就這樣被兩隻大手搶來搶去。
支着一條腿,秦璟沅将手肘搭在膝蓋上,漫不經心地将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打轉。
這一個個,勝負心這麼強有什麼用?最後那旗子還不是歸他。
将某種猜測壓到心底,秦璟沅盯着三人頭頂盤旋的飛行攝像球,眼神意味不明地閃了閃。
或許,這才是節目組想看到的嗎?
另一邊,南硯仍捧着手裡的桑果發呆,根本舍不得吃。怎樣才能立刻把它變成果幹?急,在線等。
最後旋螺旋槳的工作,被韓睿霖手快地搶走了。想起剛才南硯提醒的話,他看了下螺旋槳的根部,上面帶着“CW”的标記,是反槳。
将它在電機軸上順時針旋進去後,韓睿霖左手托住機架底部的平面,右手扶住機身側面,遞到秦璟沅面前。
整個過程中,他的表情都出乎意料得安靜,完全沒了之前的恣意和張揚。似乎是想确定些什麼,韓睿霖的目光執拗地落在男人的臉上。
接過那架無人機,秦璟沅看着對方依舊攤在自己面前的手。韓睿霖的中指上戴了一枚銀色的戒指,是交錯纏繞的蛇形。
他有點不明所以,這是也想要獎勵?
但秦璟沅目前身上帶着的食物,全都是韓睿霖給的,還有那個烤豬腿。他也不至于真的摳到拿對方送來的東西,反送回去。
在挎包裡摸索片刻,他握着一把東西,塞進了韓睿霖的手心。兩人掌心相觸的瞬間,秦璟沅的手就被人裹住了,連同那東西。
與他手背相貼的皮膚,燙極了。
仿佛和沙灘初見,握手相識那般,蜜色的手就這樣牢牢地箍住了那如玉的指尖,幾乎要擠進指縫裡。
在秦璟沅不适地蹙起眉心,想要掙脫時,那人正好松開了。
韓睿霖收回的掌心緊攥着,嚴絲合縫的。似乎是顧忌着空中的鏡頭,他動作迅速地将東西塞進了自己的挎包裡。
對上秦璟沅因為不悅,微微眯起的眼,他低聲解釋了句:
“抱歉,我不想讓人拍到,隻好這樣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秦璟沅剛剛給他塞了一把鑽石呢。他有些漠然地掃了眼韓睿霖因為緊張拉平的唇線,吐出兩個低沉的音節:
“是嗎?”
當他是傻子。
這家夥純純是想拿他炒cp,看錯他了。秦璟沅潛意識裡并不覺得,一個人能在短短兩天不到的時間裡,輕易喜歡上另一個人。
在此之前,他們還隻是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一見鐘情在秦璟沅看來,根本談不上真正的愛,隻能算是個開端。完全基于皮囊産生的愛,自然會因為容顔的老去而消失殆盡。
除非在長時間的相處之下,有其他比外表更吸引人的内在特質,維系住了雙方的感情。
但前提是較長的時間。
而秦璟沅和韓睿霖之間,沒有這個前提,也就是說,他根本不能算是了解自己。
排除真的喜歡,想到幾人所在的節目,秦璟沅得出了結論:韓睿霖想把自己當工具人,進行炒作賣熱度。
他冷了眸光,操控着無人機迅速越過沼澤,修長的手指極為靈活地在遙控器上移動着。
遇見一截突兀探出的腐朽枯木,秦璟沅伸出食指,推了把操縱杆。無人機以一個近乎完美的弧度,貼着木身繞了過去。
就這樣,秦璟沅的無人機飛速追上了南硯的。因為對方不知為何,一直在一個地方徘徊不動。
事實上,南硯正驚訝地張着嘴,被秦璟沅周身那股冷冽的氣勢吓得後退了幾步。
剛才在他發呆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南硯還從沒見過秦璟沅這副模樣。
如果說之前的秦律師是一抔初春蓬松的積雪,看似是柔軟的雲朵,實則靠近了便會瞬間化成一灘雪水,吸走手中所有的熱量,隻餘紮手的冷;
那麼現在的秦律師,就是徹底成了塊崖壁上的冰,隔老遠就散發着寒氣,根本無法靠近。
而韓睿霖原本就有些發白的臉,則變得更加慘白。他不知道對方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冷漠,就因為自己剛才越界的舉動?
就這樣反感他的觸碰嗎?
他的思緒無比混亂,心頭紮着的那根刺,遲遲無法拔出,反而越陷越深。
從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改變後,韓睿霖的心裡就一直很不舒服。他強行冷靜下來,想要找出其中的原因。
一開始,他認為是因為南硯試圖占據自己的身份,想方設法讨好秦璟沅,從而與對方成為比自己更為要好的朋友。
所以韓睿霖伸出手,想要得到同等待遇,以此緩解内心的不适。
但是,在秦璟沅給了自己比南硯那個更好的東西後,韓睿霖隻覺得心裡更加難受了。
這回不僅僅是刺疼的難受,還混雜了許多癢,讓韓睿霖根本抓不着的癢。正因如此,他下意識地扣住了秦璟沅的手。
相貼的皮膚之間,霎時傳來一股細密的電流,将韓睿霖那股難耐的刺痛感,散去了大半。隻是,那癢依然還在。
腦海裡有一縷思緒閃過,韓睿霖沒來得及抓住,隻是勉強找了個借口,解釋着自己剛才的沖動行為。
果然,秦璟沅的語氣很冷,聽起來根本沒有相信。
而之後對方的表現,讓韓睿霖沒來由得開始害怕。上一次出現這種情緒,還是他的賽車因為輪胎打滑,即将失控撞上山壁時。
松開手後,那股不适感卷土重來。韓睿霖看着秦璟沅拿到藍色旗子,就冷漠轉身的背影,臉上徹底失了血色。
心跳仿佛都被凍得變慢了。
在南硯和蘇弘嘉都跟着那人離開後,韓睿霖找了個攝像機拍不到的死角。他蹲在草叢裡,從包裡掏出了那把彩色的水果糖。
晶瑩剔透,像是天邊絢爛微醺的晚霞。
心跳也随之加速。
或許,他對秦璟沅的那種感覺,根本不是單純的友情,還夾雜了些别的什麼。
剝開一顆紅色的糖,韓睿霖用舌尖卷進嘴裡。酸甜的果香從他的舌根綻放,逐漸蔓延至他的心間。
腦海裡的那縷思緒,被他抓住了。
他喜歡秦璟沅。
所有的刺疼和麻癢都在刹那間消失,韓睿霖隻覺得豁然開朗。他之前其實一直在自欺欺人,一次又一次地洗腦自己。
洗腦的副作用無聲堆積,直到剛剛才徹底爆發了出來。
因為韓睿霖從來不是個膽小的人。
他喜歡一切刺激的運動,也向來擅長把握自己喜歡的東西,跟從自己的心。
大三的時候,韓睿霖的父親讓他回自家公司實習,就此退出賽車圈。他直接帶着自己的賽車手套,頭也不回地離家出走了。
這一走,就是一整年。
經常一個人出國比賽的韓睿霖,生存技能全部點滿,在哪裡都能活得很好。
也是那一次,他心血來潮跑到了北極,看見了極為難得的金色極光。那種壯麗震撼的美,深深地刻進了韓睿霖的腦海。
回來後,韓父終于松口,答應讓韓睿霖繼續走賽車手的道路。并表示:無論他什麼時候想要回來,公司永遠都會給他留一個位子。
因此,韓睿霖的字典裡完全沒有“退縮”二字。他可以害怕,但不會退縮和逃避。
之前的幾次自我欺騙,和韓睿霖的本質相違背,才會讓他這樣不舒服。
既然喜歡了,那他自然是要将人追到手。感情,沒什麼好否認的。
咬碎嘴裡的草莓糖,韓睿霖舔了舔自己的犬牙,站起身便朝着三人離開的方向追去。
真甜啊。
可他,還是想要更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