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皮肉綻開,火燒火燎過後,卻又冷的出奇,但仍比不得兄長殘軀上冰冷皮肉的觸感錐心。
“啪!”
最後一杖劈開幻境,謝九棠重重跌回現實。
背上灼痛化作冰刃,這才驚覺不是落雪,而是周生,不知從哪取來一瓶烈酒,澆在她血肉模糊的背上。
絞心的痛楚險些将她撕裂。
“謝世子方才罵街的氣勢呢?”玉壺傾倒,他袖口的金線晃得人眼疼,“這十兩一壺的燒刀子,可配得上你們大梁皇室的骨氣?”
謝九棠盯着酒液在磚縫彙成細流,倒映出自己鬼魅般的笑。
原來最疼的不是杖刑,是幻境裡永遠翻不到盡頭的屍堆,是每次瀕死時都要重溫的,兄長逐漸冰冷的屍身。
而周生背對日輪而立,織金袍角掠過她垂在地上的腕鐐,恍若巨蟒遊過将熄的焰火。
“驗身,收押。”錢大人丢下一句,便起身入了内堂。
三五個衙役将她從刑凳上扯下,架去了審堂西側的偏堂。
幾人将她擲在地上,嘴上笑談着晚上去誰家讨酒喝,手上卻開始解她的束腰。
“放肆!”
染血的束腰落地時,謝九棠突然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響。
這聲音陌生得可怕,仿佛那身“謝骞”的铠甲被人撕了去,露出了藏匿在骨子裡的,獨屬于女兒家的膽怯。
“吾乃南梁皇子!”她喉間滾出厲喝,尾音卻劈了岔。
衙役布滿老繭的手已扯開她外袍系帶,粗粝的指尖觸到她鎖骨那刻,謝九棠渾身筋肉繃得發疼。
她的裹胸布纏了足足七層,此刻卻感覺比宣紙更單薄。
“官爺……”她突然軟了聲調,破損的指甲摳進衙役的手腕,舌尖像含了滾燙的炭,“我以大梁皇子的身份,請求官爺……全我衣冠。”
衙役嗤笑着撕開她的外袍,“入獄前,驗身視疾,是章程,不能亂。”
“都是爺們,質子爺就當我們幾個是下人,替您淨淨塵,不必拘束。”
幾個衙役開着玩笑,手上力道并不重,已是放了尊重。
可冷風舔上謝九棠的中衣時,謝九棠渾身抖顫到無力。
這些人的眼睛裡黏膩着審視,仿佛誓要扒掉她的尊嚴,碾碎她南梁敗寇的傲骨。
不知為何,她腦中突然閃過,那日端王府别院,蕭承衍帶兵圍府,長身立于垂花門前,面對院内衆人,眼神卻像穿過千軍萬馬尋人的遊隼。
飄乎的眼神不經意的籠着她,确認着她是否安好,讓那日雖未涉險的她,第一次在敵國有了底氣。
她忽然瘋狂期待着那個身影,那陣清苦的檀木香,混着子夜的霜氣,出現在她面前。
哪怕一塊慎王令,或者一句話,能讓這些衙役肝兒顫着離開她的身子。
哪怕,蕭承衍護她是為利用,是為自保,在這一刻,她都會感激不盡。
不知是否因為,她的念想太過用力,忽聞窗外傳來再熟悉不過的懶散腔調,直直穿透窗紙。
“本王來的不巧啊。”蕭承衍踹開偏堂木門,暮色正順着他俊逸的側臉爬上眉梢,“原想替燕京百姓痛打落水狗,沒想到……”他靴尖挑起地上的束腰,眸色在謝九棠背上的血污裡忽明忽暗,“質子爺這喪家犬的叫聲,倒比街上被人喊打的野狗更凄慘。”
謝九棠喉頭一哽,竟從對方的唾罵中品出絲回甘。
衙役們僵在原地,難以相信平日裡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慎王,竟毫無預兆的闖進了燕京府尹髒亂不堪的刑室。
身後還跟着一位眼生的素衣少年,正用陰狠的目光凝着他們。
隻穿了一件中衣的謝九棠,踉跄着起身,背上綻開的皮肉立時撕扯着束胸布,絞痛不止。
站在蕭承衍身後的阿絮目光裡溢着心疼,疾步上前,探手迎去。
誰知“少主”二字還未喊出口,卻見那抹染血的素影掠過自己身旁,擎着一臉蒼白,奔向他身後的男子。
她分明疼得全身痙攣,睫羽卻掀起驚心動魄的亮,望向了站在門口的那個人。
這種目光,猶如在燭火上燒至半紅的刀,割碎了阿絮強作鎮定的面具。
立在門口的蕭承衍,看着那個無論遇到何事,總是盡在掌握的丫頭,第一次滿臉惶恐的向自己奔來。
她好似拿着刀,在他的心口剜出個泉眼,把方才的委屈都澆灌進去般,窒得他心口發悸。
蕭承衍在那一汪破碎的眸色裡,看見自己倒影被層層纏繞,将他困住。
她看向他的眼神中,竟然是信任。
那種,他從未在自己父兄身上看見過的,信任。
時間仿佛慢下。
周圍的一切畫面、聲音,都被拉長至數倍。
隻剩他的心跳聲,還有她踩在他心尖上的腳步聲。
十步之遙……
竟如潺潺春日般漫長。
直到謝九棠攥住他的衣袖,似受驚的貓兒般,躲向他身後。
蕭承衍才發覺自己怔然間失語,隻覺血液在四肢百骸橫沖直撞。
他甚至不敢回眸,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