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清沒說話,但也沒拒絕她,默默讓開身位,将房門拉開,用行動示意桑悅進來。
“那我進來啦!”
說完,桑悅自覺主動地在門口換了拖鞋,“噔噔噔”走進了屋裡。
李覓不在,沈照清是一個人在家。
桑悅眨眨眼睛,有點驚訝地問道:“李阿姨沒在家嗎?你怎麼一個人呀?”
桑悅從來沒有一個人在家過。
她是羅英三十七歲多才生的孩子,外婆總說,她是羅英的小寶貝,一點差錯都不能出,磕了碰了都是不得了的大事。
既然有小寶貝,那自然也有大寶貝。
田書秀厭惡桑悅她爸,從來不忘順口挑撥一下:“你媽的大寶貝是你爸。一大一小,兩則寶。”
桑悅從有記憶開始就住在外婆家,和她爸一年見不了兩回。小孩子忘性大,也不是很在意自己爸爸被說。不生活在一起,到底是少了些感情。
相比之下,她更在意外婆。
田書秀額頭上有個很大很凸起的包,頭發都蓋不住。
據羅枚說,在桑悅三四歲的時候,田書秀趁着她早上睡覺去買菜,把她一個人留在閣樓上。回來剛走到弄堂口,就聽鄰居說她在家裡哭,怕她從閣樓摔下來,立馬跑回去。當時就是因為跑得太急,摔了一下,額頭上磕出來的大包,這麼些年也沒消下去。
所以,無論田書秀嘴裡說說叨叨一些什麼古怪的話,桑悅都不會在意。幸好她年紀小,确實也聽不大懂那些俚語。
她隻知道,家裡一直是有大人在的,無論是外婆外公還是媽媽四姨,說是怕家裡的小孩亂玩插座電線、或是撞到頭摔跤之類的。
桑悅:“我媽說,我們都是小孩,一個人在家不安全。李阿姨去哪裡了呀?”
“……”
聞言,沈照清頭也沒擡,一言不發地坐到桌邊,繼續吃自己的晚飯。
桑悅墊腳看了一眼,他面前是一碗菜湯飯,不過沒冒什麼熱氣,看起來已經放涼了很久。
上回是菜湯面,這次是菜湯飯,沈照清他們吃得也太簡單了。好可憐。
她想了想,決定看在他大晚上一個人慘兮兮的份上,把自己最喜歡的零食分享給他:“沈照清,你吃不吃巧克力?”
“……”
“等一等,我去家裡給你拿哦!”
說完,糯米團子又“骨碌骨碌”地換了鞋,風一樣跑出去。全程連電視機都沒顧得上打開一下。
沈照清放下調羹,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桑悅的背影。
為了方便洗頭,桑悅一直是短頭發。
小孩子也沒什麼發型可言,就是最普通的蘋果頭。腦袋後面有點蓬,随着她的動作一跳一跳的,每根頭發絲都像裝了小彈簧一樣。
沒過太久,蘋果頭又重新回到了沈照清的視線裡。
夏天天氣悶熱,哪怕是夜晚,這樣跑兩圈也難免冒汗。桑悅抓着個透明保鮮袋,滿頭大汗地沖進沈照清家,獻寶一般沖他搖了搖,“沈照清,你看!”
保鮮袋裡裝着一塊一塊敲碎的黑巧克力。
1984年,費列羅已經進入國内銷售,羅英單位工資高福利好,時不時會發點巧克力幹果,也時不時會有同事把一大盒一大盒的費列羅送來做人情。
但桑悅家吃得最多的還是她手中這種蜂皇漿巧克力,在步行街上的上海食品一店裡就有賣,比兩個手掌合起來還大的一整塊,用雙層包裝紙包好了售賣。
田書秀把它買回來,用菜刀刀背一點點敲開,敲成一小塊一小塊,裝在保鮮袋裡,想到了就摸一塊給桑悅,自己卻不怎麼舍得吃。
從節約省錢這方面來說,羅英羅枚都絕對是田書秀親生的,行事簡直如出一轍。
桑悅為了在媽媽和外婆眼皮底下把這袋巧克力拎出來,可是費了些力氣。
還好外公幫着打掩護,才讓她順利跑出來。
但面對沈照清,她也沒露出什麼舍不得的意思,很大方地就挑了一大塊遞到他眼前,“喏,你嘗嘗吧。”
沒辦法,蹭空調和蹭電視都是長久之計,還是得先和沈照清打好關系才行。
哪怕不是為了蹭空調,桑悅在弄堂裡也難得有同齡的小夥伴,總要交到這個朋友,說不定上小學了之後還能一起上學放學呢。
她愛說話,又實在怕寂寞,沒人一起走的話也太無聊了。
“……”
沈照清盯着桑悅伸出來的手心看了好一會兒,但卻遲遲沒接。
終于,桑悅忍不住催促道:“你快拿呀!”
沈照清是實打實的上海人,但卻不怎麼愛吃糖果巧克力這類甜食。李覓以前端午節做赤豆粽給他沾白砂糖,他碰也不碰,甯可幹吃淡的粽子。後頭李覓也不怎麼弄赤豆粽白粽了,全都換成鹹肉粽才皆大歡喜。
不過,這沒必要和桑悅說。
沈照清小臉微微皺了起來,遲疑片刻,到底還是從她手上接過了那塊巧克力,塞進嘴裡含着,試圖一點一點往下咽。
桑悅一點沒看出他的為難,隻顧着傻樂。
她扯過沈照清的手,非常用力地和他握了下手,笑道:“那以後我們就是好朋友啦!”
“……”
誰答應的?她也太自說自話了!
沈照清扭開臉,想了想,還是起身将電視遙控器找出來,放到沙發上最顯眼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