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清:“桑悅,你以後一直都可以用解密卡過來看。”
桑悅點點頭,笑得十分燦爛,“對啊!還得謝謝你呢!我争取這兩周就把全系列都看完。”
她看書速度很快,像《冒險小虎隊》這種面向少兒的童書,本來單本就不厚,差不多坐一下午就看完一整本。
聞言,沈照清黑漆漆的眼睛閃動兩下,秀氣俊俏的臉上露出一絲微妙尴尬的表情,“……不是這個意思。”
桑悅:“哎呀,你到底想說什麼,别以陽剮得的(扭捏不爽氣),直接講嘛!”
沈照清“哦”了一聲,開口:“上學期你們班女生是不是也在編手鍊?你為什麼給了方圓給了宋書豪,就是沒送我?我們不是關系最好嗎?”
今年春末那一陣,不知道從哪裡流行起了編手鍊的風氣,學校對面的小賣部賣起了玻璃絲,各種顔色各種亮晶晶的款式,五塊一把,用幾條繞在一起,用擰麻花的方法編,就能編出漂亮的玻璃絲手鍊。
桑悅動手能力不是特别強,耐心也不夠,前兩年學校的興趣班教繡十字繡,繡了半個手掌大的娃娃臉鑰匙扣,送給了羅英,之後就再沒拿起過十字繡針。
但她怕和同學朋友沒有共同話題,還是第一時間加入了編手鍊的隊伍中,用自己不太充裕的零花錢買了兩把玻璃絲,搭配起來用。
這個弄起來比十字繡簡單,抽着每天的下課時間搞搞,三四天就能編出一條。
桑悅先試着給自己編了一條,覺得還算能看,又給方圓和宋書豪一人一條,讓他們務必要戴上一周,不能浪費自己的努力。
也不知道這事兒沈照清是怎麼知道的。明明壓根不在一個班。
桑悅确實是想過要給沈照清也來一條,但她對自己的技術實在沒什麼信心,總想着先練練手之後再給他搭配。
偏偏,三條弄完,她對這件事徹底失去了興趣,加上期末考臨近,計劃就連同沒用完的玻璃絲一起擱置了下來。
時間已經過去兩個多月了,再提起這件事,面對沈照清的質問,桑悅還是有點心虛的。她抓了抓臉,小聲嘟囔:“我是覺得做得不好看呀,送給你有點不好意思。”
話音剛落,沈照清臉色一緩,追問道:“為什麼不好意思?”
桑悅:“你看,你一個男孩子手那麼巧,之前不是還給我編過小辮子嘛。我手笨,怕你嫌棄咯。”
桑悅的頭發漸漸養長了,雖然為了洗頭方便,長度仍舊保持在肩膀以下一點點的位置,但至少已經不是小時候那種蘋果頭,還可以紮小辮了。
平常早上去上學,外婆就給她後面頭發一把抓起來,紮個馬尾,套上從城隍廟旁邊的批發市場批來的各色發繩,搞不出什麼花樣。羅英倒是會梳各種樣式的小辮,麻花辮魚骨辮都能梳,還能給她紮滿頭小辮,像新疆人那樣,特别活潑可愛的造型。但她要趕班車,出門時間太早,沒法給桑悅弄。
桑悅自己也隻能紮個單辮,她一個小孩子,手上力氣不夠,有時候抓不穩,頭繩少繞一圈,就會漸漸地滑開來。
有次兩人去上學,桑悅自己搞的頭發,沒弄好,馬尾走到半途就散了。
學校是不允許女生披頭發進去的,沈照清從地上把掉落的頭繩撿起來,讓桑悅坐到路邊的花壇上,手指翻動,很靈巧地給她梳了個斜邊高馬尾。
當天,桑悅的發型受到了班上同學的好評,說這個特别像“超女”裡某個選手的發型,很時髦的。
桑悅不想在“第一次給女生梳辮子就大獲成功”的小夥伴面前獻醜,想了想,試探性地提議:“……我家還有沒用完的玻璃絲,你要不自己編一個?”
沈照清:“不要。”
他朝着桑悅攤開手掌,“你不講義氣。解密卡還我。”
桑悅不肯,故作深沉地歎了口氣,說:“好嘛好嘛,開學給你做一個。就當感謝解密卡的回禮了,行嗎?”
沈照清:“今天就開始做。”
桑悅:“不行啊,我媽不知道我買了那個玻璃絲,要被她看到,肯定會罵死我的。”
在羅英看來,這是完全沒用的垃圾,買來就是浪費時間浪費錢。
沈照清:“你帶到我家來編。”
桑悅再次歎氣,妥協道:“行,那明天開始,今天晚上我要跟我媽去坐輪渡玩。”
……
距離弄堂最近的輪渡碼頭在金陵路。
1990年的時候,上海浦東新區開始開發。
在這之前,浦東就是一個巨大的農村,十分荒涼。
在上海人口中,有一句老話,叫“甯要浦西一張床,不要浦東一套房”,就是這樣的曆史原因。
黃浦江劃出了一道天塹,将上海分隔成兩片,一片落後貧窮,一片摩登洋派。
國家宣布開發浦東之後,一大批人到浦東去上班,那時候,跨江輪渡就是他們的交通工具,每天擠去浦東上班,下班再搭船擠回浦西的家裡休息。
現在是2006年,浦東已經大變模樣,東方明珠和金茂大廈成了上海的新地标,環球金融中心快要竣工,一切都煥然一新。
但跨江輪渡卻一直保留着,哪怕連接浦東浦西的隧道高架地鐵接連修成,也一直沒有取消。
在桑悅很小的時候,羅英就帶她去坐過輪渡。
當時她個子小,不用買票,羅英給自己買一張一塊錢的單程票,母女倆搭晚上八點那班上船,坐到浦東,偷偷呆在輪渡上不下船,再跟着下一班坐回浦西。
黃浦江的夜色很美,一邊是金色的萬國建築,十裡洋場,一邊是新興的高樓大廈,霓虹燈耀眼。
更重要的是,江上的夜風很涼快,比悶熱的小屋子舒服太多,比弄堂更适合“乘風涼”。
就在去年六月份,外婆家也裝上了空調。
但家裡人節省,覺得老房子太破,密閉性差,到處都有空隙漏風,開空調太費電,就算是35度的高溫天,也隻在晚上十點之後開空調。晚上十點到早上六點有分時電表,電費半價。
晚上坐輪渡這個活動,依舊存在在羅英和桑悅的生活裡。
等母女倆從最後一班船上下來,再沿着夜色,慢悠悠地走回弄堂,差不多剛好是十點。
弄堂口的永和豆漿已經打烊關門,斜對面的步行街口,原本三層樓的利華公司早在幾年前拆掉,變成了如今的宏伊廣場。也是桑悅看着它一點一點造起來的。
此刻,宏伊裡的高樓尚未熄燈,在黑夜中顯得明亮璀璨。
羅英瞥了一眼,轉進弄堂,順嘴同桑悅講:“阿拉弄堂各的,好像馬上要拆遷咯。”
桑悅:“為什麼拆?宏伊廣場不是造好了嗎?”
羅英:“聽說是世博會,要修地鐵。”
現在距離南京路最近的地鐵是2号線的人民廣場站,但要穿越一整條步行街,走到新世界城那邊,距離外灘則是更遠,起碼走半個小時,很不合理。
2010年上海要開世博會了,到時候肯定會有很多遊客來,政府一直在規劃地鐵線路。拆遷的事情,也傳了兩三年了,到最近才越來越有眉目。
隻是通知一天不下發,一天都隻是“聽說”。
桑悅嘟了嘟嘴,不以為意,隻是在樓梯口停下腳步,沖着羅英說:“媽,我先去沈照清家一趟。”
“組撒?(幹什麼?)是不是又要玩電腦去咧?”
“玩什麼呀!去洗澡!”
外婆家人口衆多,雖然外公已經去世、周駿才沒來,家裡都是女人,但洗澡還是和以前一樣,要拉上塑料簾子、燒水用塑料盆洗,特别麻煩。
特别是現在時間已經不早,大家都在樓下看電視,進進出出更是麻煩加倍。
桑悅不是第一次去沈照清家洗澡了。
她朝羅英揮揮手,說:“沈照清肯定還沒睡,我去借用一下他們家的浴室,馬上回來啊!讓小阿姨等等我,等我回來再放劇!”
桑悅的小阿姨就是羅敏,她是整個家裡最具有享樂主義精神的人,和其他人的勤儉節約截然不同,屬于那種想吃就吃、想買就買的人。
外婆曾經說過,羅敏沒出嫁的時候,剛發了工資,就跑去樓下的利華公司,十塊錢買了兩個鐵片耳環,是九幾年的十塊錢。
甚至,她買完帶了兩次還就不要了,一直丢在家裡,去國外也沒帶走,實在太浪費。
對此,羅敏絲毫不以為意,直接說:“我自己賺的錢,花得開心麼就好嘞,有撒好哇啦哇啦的啦。”
羅敏喜歡看韓劇,之前羅枚為了聽越劇把家裡的VCD機換成了DVD,羅敏也買了一些韓劇的碟片回來,等晚上開了空調,用DVD放,全家一起看。
最近在看的是《浪漫滿屋》,桑悅喜歡《藍色生死戀》,但對《浪漫滿屋》這樣的題材也接受良好,每晚不肯睡覺,跟着羅敏和賀雲皎一起看得津津有味。
因而,桑悅跑出半條弄堂,還頻頻回頭提醒羅英:“媽!一定不要讓小阿姨放啊!等我!”
羅英皺了皺眉,遠遠打量了幾圈桑悅小朋友那依舊平闆車的身材,回答道:“知道了!你快點回來!别老給沈照清添麻煩!”
“他才不會覺得我麻煩呢——”
小姑娘清脆的聲音漸漸消失在弄堂最深處,聽不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