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白芷冷哼一聲,淡然道:“心慕她,便将她卷入紛争,幾欲喪命?如此情意,竟稱之為愛?”
“意外罷了……”蔓菁支吾答道,面上略顯無措。
“意外?”任白芷嗤笑,“一個能在金榜題名之際,仍于仕途斟酌再三之人,竟會算不到此等‘意外’?荒唐!”
“既如此,為何偏偏是何小娘子,而非他人?”蔓菁倔強反問。
“此事,我亦不得而知。”任白芷聳肩輕語,反正與她無關,随便猜就行,“大約,蘇文更易掌控罷了。”
李林蘭靜坐半晌,聽着風過耳邊,心中卻如亂麻。
她說錯了。他之所以選中何蘇文,不過是因為她的父親——何侍郎。
何侍郎,乃他嫡母的親兄。此人周旋于朝堂,舊黨有親家,新黨有同僚,進退自如,最适合作為他仕途上的一塊跳闆。
至于何蘇文,不過是附帶的棋子。
其實,他真正中意的,是何侍郎的另一個女兒何蘇欣。那何蘇欣與他一般,身為庶出,性子柔順,不難掌控。
然而,還未等他開口求親,這庶女便被許給了侯門的世子,親事定得飛快,容不得他有半點餘地。
他李林蘭,雖是李家大房的長孫,可終究隻是個庶子。他的親娘早早去世,他自小便過繼給了嫡母何氏。那時,何氏對他還算不錯,雖不及她親生的幾個女兒,卻從未少過他的吃穿。
這一切,都在六年前變了。
那一年,何氏生下了她的嫡子李林鶴——他的同父異母弟弟。從那之後,何氏待他的态度漸漸冷了,眼神中甚至隐約多了幾分防備。他起初還安慰自己,是多心了。
後來,何氏堅持要送他去何家,與表弟同住共學。他才聽下人說,大娘子是為了她的親生兒子能安穩長大。
原來,這個養了他十幾年的嫡母,始終當他是個威脅。
他不明白。他也是她一手帶大的,為何她要如此提防?
這一切,直到那一日,他親眼看見何氏哭着護着林鶴,不讓父親因弟弟的偷懶而懲罰時,才終于明白。
他曾經也有過貪玩不想讀書的時候,可他不敢松懈。因為若他懈怠了,父親會失望,而何氏也會對他不滿。
而那時的他,最怕的就是讓何氏失望。
那一刻,他的心徹底冷了下來。
果然,不是親生的。
因為不是親生的,所以無論他做了什麼,在何氏的眼中,隻有有利與無益。
既然她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他,那他又何必再多費力讨她歡心?去奢求一個所謂的母愛呢?
從那天起,他便依她所願,真成了一個“威脅”,李家的家産他們不是想搶麼?他出謀劃策,不過搶來後,就該歸自己了。
後來,在得知何蘇欣已許配侯門世子後,他迅速将目标轉向了何侍郎的嫡女何蘇文。
何蘇文與他同窗何韻亭同母而生,容貌極佳,家世顯赫,自小便深得寵愛。他本以為,庶子出身的自己,要娶她會難如登天。
或許是天助他,也或許是這個何蘇文,實在太好哄騙。他說他一見鐘情,她便信了;他說他為了她改了字,她也信了。
一切都比預想中更加順利。他的計劃很簡單:娶了何蘇文,借助何侍郎的勢力,同時不站隊,左右逢源。
這個計劃在發榜之日,出現了小波折。
榜單揭曉,他竟超常發揮,名字列于甲等之中!榜下擇婿是必然之事,卻未料到,自己竟受到身居高位的鄧禦使青睐。
那日,他被邀請到鄧禦使府上,聽着對方含笑誇贊他年少有為,又将正值妙齡的女兒介紹于他。
那一刻,他心中确實閃過一瞬的心動。若能成為禦史的乘龍快婿,何愁尋不得一個好官職?
但僅僅是一瞬,他的理智便壓下了這份心動。
鄧禦使的權勢,全賴于推行新法而得,而他為人谄媚,手段過于激進,顯然并非長久之計。更何況,自己初入官場,哪能這般輕易表明站隊?
正如任氏所言,他尚不知眼前這魚食,究竟是餌還是料,怎能貿然吞下?
于是,他當即婉拒了鄧禦使的議親。但為了避免徹底得罪對方,他巧妙地回了一句:“何家對在有知遇之恩,尤其是何小娘子。”
結果正如他所料。鄧家被拒,面上自然過不去,也因有了何家這個目标,他并未受到波及。
他也适時将這番遭遇說于同僚,獲得了“重恩癡情又有骨氣”的好名聲。
一箭雙雕。
因此,當寒食節春遊上,他同時遇見何、鄧兩家小娘子時,雖有些不好的預感,卻也隻是冷眼旁觀,并未插手。
旁人皆為棋子,棋子落下,死活又與下棋之人有什麼關系呢?
更何況,若何小娘子真香消玉殒,一個「亡妻」的稱呼足以讓他堂而皇之地拒絕各方勢力的拉攏,待局勢明朗時,再尋一門真正能助他登頂的親事。豈不妙哉?
也是這個小娘子命硬,竟有個癡傻的朋友為她拼命。
沒錯,為了救她,不惜舍命相護的那位,便是任白芷,他的堂弟媳。
後來聽聞,任白芷雖被救起,但一度奄奄一息,甚至傳言因此落了些癡呆之症。
可今日親耳聽到這女子言談,李林蘭隻覺得那些傳言,全然不足為信。
這女子看似閑言碎語,卻字字帶刺,分析入微。如此精明之人,怎可能是個癡傻之輩?想到這裡,李林蘭突然有些後怕。
何蘇文與任白芷交情甚笃,若是這女子知曉了太多,又與何蘇文多有言語,隻怕會壞了他的計劃。
他暗自沉思,必須盡快讓蘇文與任白芷保持距離,免得夜長夢多。
他沉思得太過專注,竟未聽清二人之後的對話。
蔓菁問道:“那大娘子為何不将這些告訴何小娘子?”
任白芷輕輕一笑,答道:“吾之砒霜,彼之蜜糖。我看重的是活得清不清醒,她看重的卻是活得幸不幸福。既然李大郎肯費心費力去哄着她,給她想要的愛情,我們這些外人,又何必多舌?”
這些于她們,都不過是茶餘飯後的一場閑談而已,殊不知,卻無意中埋下了禍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