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看哭天喊地的嬸嬸，又看看低着頭一臉老實樣的叔叔。

回過頭去，牛棚裡的牛已經默默站起來，輕輕甩着尾巴。

牛棚之外，鳳溪山成片的山脈如同黑色的大嘴巴，企圖把一切都吞噬。

火像是要燒紅半邊天，村裡人在搖頭歎息。

“說不定真是那孩子害的。”

“那孩子，果真帶着黴運。你瞧，木匠收留了這個侄女以後，連木頭都賣不出去了，眼看着一個家都要落敗。”

“聽說一個月前，他們把那丫頭帶去選拔，旁的人最多落選，她倒好，還被仙師親自批命，說她難成大器呢！”

“不止呢，她壽元也短，活不長。”

“遺腹子，生母又難産死了，說不定她就是一個借命借運的伥鬼。你們瞧瞧，現在連屋子都燒了，日子可怎麼過……”

“啧啧，我要是養了這麼個閨女，非把她早早打殺了不可！”

一句句話被任清璇聽在耳中，她一步步後退，把自己隐入了黑暗裡。

六歲的任清璇，還分辨不出來哪些是真心實意，哪些是插科打诨，她害怕得渾身發抖，連腳步都是虛軟的。

叔叔不喜歡她，嬸嬸恨死了她，村裡人也讨厭她。

她就是多餘的。

任清璇扭頭就跑，她的草鞋早就是壞的，如今光着腳丫，跑起來半點兒動靜也沒有。

腳被石子硌得生疼，小腿也被鋒利的茅草割出一道道傷痕，她全然顧不得。

她朝着鳳溪山的方向跑，很快就跑到了一個土包面前。

那是她爹娘合葬的墳。

她對着墳頭磕了三個響頭，又撿了墳前的一塊石頭。

“爹，娘，我走了。”任清璇小小的眼睛裡，寫着大大的決然。

她不是個乖孩子。

嬸嬸房子被燒了，她本來應該乖乖被賣掉，好讓嬸嬸少些損失。

可是她好怕啊。

她甯願被山裡的野獸吃掉。

任清璇沒有想更多，她攥緊石頭就拼命跑，朝着鳳溪山的方向一直跑，一直跑。

她跑進了外圍，又鑽進了大家都不敢進的密林。

她跑啊跑，渾身已經不知有了多少傷口，也一直沒有回頭。

所以她也不知道，那場大火燒到後來，把牛棚也點着了。

牛被燒斷了繩子跑掉，嬸嬸卻像瘋了一樣往裡沖。

鄰居們拉她：“别去了，火太大，小心砸到你。”

“清清還在裡面啊！”

任清璇跑進了綿延萬裡的鳳溪山，越是往裡跑，天光就越是明朗。

她朝着黑暗的森林奔跑，随着時間流逝，她眼前的光卻越來越多。

它們從樹葉縫隙裡墜落，照亮了小清璇腳下的路。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隻覺得自己精疲力盡，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

眼前冒出一顆一顆細密的白色光點，它們旋轉着，纏繞着，而後化為一片冗長的黑暗。

咚！

小小的人倒在了灌木叢裡。

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三天，一道聲音忽地響起。

“咦，這裡有個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