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大家也就不在意。
總歸,孩子比在村裡好。
第一次有跟仙師走的孩子歸家,還那樣風風光光,可把大家羨慕壞了。
從那以後,就越發珍視家中的孩子。
桂花嬸子的話,也隻講到這裡。
後面的話桂花嬸子沒說。
因為孩子能帶來巨大利益,仙師覆蓋的村子,陷入了瘋狂。
全都卯足了勁兒生孩子。
可是,造孩子是兩個人的事,生孩子卻是一個人的事。
婦人死于産床之上的比比皆是,往年常有,近幾年尤甚。
算下來,每家每戶都死于生産的夫人。
以前大家還會等到女子及笄之後,才安排嫁人生産。
現在,不少女子養到十二三歲,就開始被安排生孩子。
女子不僅要生得早,還要生得長,一直生到五六十歲,實在生不動了才停止。
去年,一個六旬老婦人生産而亡,她的女兒一路上告,聽說告到了皇帝陛下面前去。
她怕皇帝不管,還直接說一命償一命,用她的命去換她女兒的命,隻求女兒不必受這般人間大苦。
說完,她就裝死在了登聞鼓前。
這件事,前兩年鬧得沸沸揚揚。
還有一群正義之士跑過來讨伐,說是這有違人倫,罔顧天道,是缺大德,必然要遭到懲罰。
一群人還浩浩蕩蕩打了好大一架呢!
那兩天,他們看到了許多過年都看不到的煙花,照亮了半邊天。
不說其他,還挺好看的。
也許是因為鬧了這麼一通,朝廷那邊才仿佛終于發現有這樣惡劣的事情發生,下達各項指令。
要求大家不得逼迫女子嫁人,更不得逼迫她們生産。
要充分考慮女子自身的意願。
除此之外,那些違背女子意願生産的人家,還會被加重稅收。
而尊重的人家,可以減少稅收。
為了緩解大家的負擔,朝廷還主動減免,把一年收兩次的稅收改成了一年一次。
大家都在猜測,說不定到了不久之後,就會變成兩年一次。
到時候,大家的生活沒有那麼緊迫,自然也不會逼着家人家中的女子生産。
雖然他們大多數人都希望能夠過上更好的日子,可是更多的普通人就喜歡自己當下的生活。
平平凡凡,普普通通,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不必靠生孩子翻盤。
不是所有人都會為了些許利益,把家人當做斂财的工具。
這些話,桂花嬸子挑挑揀揀跟任清璇說了,又感歎道:“還是你嬸嬸命好,天生就不能生育,你叔叔就算是想逼迫,也逼迫不得。可也正因為這樣,你嬸嬸一直愧疚,對你叔叔百般包容。”
任清璇:“嬸嬸和離了,她住哪兒?”
桂花嬸子說:“住墳地。”
“什麼?”
“唉,你是不知道,當初大家都以為你在火裡死掉了,那會兒天幹物燥,誰也不敢靠近,可偏偏你嬸嬸卻跟瘋了似的。火勢洶洶,還要沖進去。”桂花嬸子說起來還心有餘悸,“她剛沖進去,就因為激動又被煙熏,暈過去了。兩天之後,那裡就隻剩一片廢墟,你嬸嬸就在那廢墟裡面扒拉你的骨灰。哪裡會有呢?她雙手全是燙起來的大泡,人也憔悴得不像話。從那以後,你嬸嬸這裡就不太對勁了。”
桂花嬸子指了指腦袋。
嬸嬸總覺得是她害死了任清璇,每天都一個勁兒念叨着,說不該說什麼。
總之,任清璇“死”後,叔叔嬸嬸的感情越發破裂,兩人經常吵架,還上升到打架。
鄰居們勸也勸了,說也說了,可還是阻止不了事情變得嚴重。
桂花嬸子說到這裡,面露同情:“你叔叔不知從哪找回來一個女人,那女人大着肚子,非要說是你叔叔的。你叔叔也笃定要娶對方,說你嬸嬸先對不起他,不能給他傳宗接代。你嬸嬸心灰意冷,便和對方和離。嬸子過得也不太好,她如今建了一個小棚子,就在你爹娘的墳旁邊,還有那旁邊還有你的墳。”
後面這話,桂花嬸子說得有些底氣不足。
當時她嬸子要給任清璇立墳,全村有一大半人都在反對,因為村裡是不會給小孩子立墳的,覺得這樣不吉利,會破了風水。
她剛立那幾天,還有人偷偷掘墳,她嬸嬸把對方的祖墳也撅了。
對方要鬧,嬸嬸就直接去人家祖墳上吊,把大家氣得不行,又無可奈何,隻能硬着頭皮當沒看到。
她日日守在那裡,一個人吃,一個人住,一個人種地。
墳邊的一小片地,便是她種的。
好在當下朝廷不算苛刻,女子和離之後,若是沒有回歸娘家,可以單獨開戶,且前十年都不會征收她的賦稅和徭役。
除非女子改嫁,或是領養了新的孩子。
現在領養個孩子真的很難,偶爾遇到街頭被丢棄的小乞丐,不到第二日就被其他人撿回去了。
有錢人就純粹多副碗筷的事,窮人還想着靠孩子發家緻富。
所以這些年,她也沒有新的孩子。
桂花嬸子以前覺得她嬸子這是在贖罪,現在想來,這哪裡是贖罪?分明是做給他們這些村裡人看的吧!
一邊把孩子送去修仙,一邊又在這裡假裝孩子死了,防他們跟防什麼似的。
說話間,就到了。
遠遠的,任清璇就看見了兩道墳。
一大一小。
大的有些年頭,小的剛拔過草。
墳邊是個小棚子,比茅房大不了多少。
旁邊有一頭老黃牛,正趴在菜地裡。
牛眼睛慢吞吞的一眨一眨,尾巴不停拍打屁股上的蚊子。
菜地裡正有一道佝偻的身影。
冬天裡的菜,長勢不算是好。
女子慢慢的将菜地裡的雜草,清除幹淨又慢慢的走到一邊的坑裡,将雜草丢進去,再慢慢用鋤頭怼上幾下,想要把那個雜草稻穗。
她動作很慢,又很耐心,一點兒也看不出當初雷厲風行的樣子。
做完一套動作下來,已經過去一刻鐘了。
任清璇就這樣站在邊上看了整整一刻。
桂花嬸子還在跟着。
任清璇回過頭去,朝她露出溫和的笑:“桂花嬸子,謝謝你給我帶路,先回去吧。”
她從域裡拿出一顆果子,那是玄虎找來的,挺甜,她還挺喜歡。
桂花嬸子看到那果子,眼前一亮。
地主家也沒吃過這麼好看的果子吧!
她喜滋滋接過:“好好好,那我就先走了,你有什麼事就叫我,我就住在你們原來你知道的那個地方。”
桂花嬸子走了幾步,又提醒任清璇:“你嬸子也許是這些年哭得多了,眼睛看不太清。耳朵似乎在之前那場火裡燒得不好了,聽不清楚。”
“好,我知道了。”任清璇仍是笑笑。
桂花嬸子高高興興捧着果子走了。
那女子還在很認真低頭搗鼓雜草,對于周邊的一切都沒有反應。
反而是那老黃牛,像是感應到了什麼,轉過牛腦袋,看到了任清璇。
老黃牛蹭地一下站起來,邁着腿就朝她走,起初還慢慢走,越走就越快。
腳步很是急切。
“哞~”老黃牛高興得叫出了聲。
劉芳菲耳朵不好了,眼神也不太好了,隻隐約看到老黃牛站起來跑。
她下意識跟着老黃牛的方位看過去,就看到隐隐約約一個人影站在遠處。
那人影瞧着是個女娃,穿着長裙,不卑不亢。
劉芳菲又低下頭,賣力和雜草做鬥争。
“嬸嬸。”一道清晰的聲音,忽地傳入她的耳中。
宛如一層隔着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
那聲音輕輕的,卻又十分分明。
劉芳菲猛地擡起頭,卻見那女娃,不知何時走到了近前。
女娃面容精緻,嘴角天然帶笑,一身煙綠色的長裙襯得她如仙子一般好看。
她的臉,讓劉芳菲十分熟悉。
劉芳菲明明眼神不好,看不太清楚人的面容。
她就努力去看,努力去看,看着看着,兩行渾濁的眼淚重重滾落。
“清清……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