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珍萍見勢,急忙去勸止他,奶奶則去安撫謝吟年。
謝吟年回過頭,面對他,“你少說兩句行嗎?我不想聽。”
謝君華氣喘籲籲,“那你說你的想法,你不就是在怪我嗎?”
“我也不想說。”謝吟年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
聽與不聽,說與不說,在面對一個剛愎自用的人時,都不會有結果。這就是謝君華在家,謝吟年從沒舒服過的原因。
父子倆不歡而散,各自被勸回了房間。
晚上十點多,大家房間裡都已經熄了燈。
樓下便利店,姐弟倆一個端着一碗關東煮,一個捧着一碗火雞面,并肩坐着。
“爸爸他……”
“我不想聊他。”謝吟年打斷謝谧然,嗦一口面,轉頭望向她,“姐,說他還有什麼意義嗎?”
這個眼神太深邃,謝谧然登時覺得自己沒有了說辭。就如謝吟年所言,任何話都沒了意義。
謝谧然的眼神裡是靜默着的黑暗,聲音被風一揚,飄去了更遠的遠方,“是啊,這麼多年。”
“隻是媽媽……”謝吟年不可察覺地吐一口氣。
謝谧然一時也不知如何措詞,她明白他話裡的意有所指。
劉珍萍是真心實意疼着他們的,隻是早已迷失,錯過了許多選擇。
這個家庭裡,媽媽和自己都已成定局,但謝谧然不希望謝吟年再受影響,他應該順着自己的光走下去。
謝谧然對謝吟年說,“隻要我們心裡一直是冷靜的,明白的,就行了。”
謝谧然說完後片刻停頓,強勢的夜風也沒能吹盡她的無奈,她無望地回答:“太多人是我們無法挽救的。”
沉默良久,兩人面前的食物早已沒了熱氣。
謝谧然在一陣風聲中忽然聽見——
“姐,你照顧好自己。”
這是謝吟年最後的願望。
這一夜的最後,所有歎惋和無力都會被風吹散,留下兩個渾身冰涼的人,在夜幕裡逆行——他們終是要回家的。
隔日,謝吟年早上一打開房門,門口放着一個購物袋。
裡頭是那件白綠沖鋒衣。
謝吟年站着不動,一直盯着。
實在沒辦法了,提起來,連着袋子放進衣櫃最下面一層,再用衣服将其遮蓋起來。
——
周日吃過晚飯,秋思準備返校。
章美雲在廁所洗衣服,秋思輕手輕腳進去,來到章美雲面前。
章美雲瞥了她一眼,眸光陌生不帶溫度。這一眼讓秋思放緩了腳步,隻想落荒而逃。
但硬着頭皮還是得說。
“媽,我内衣小了很多,沒法穿了。”秋思低着頭,聲若蚊蠅。
章美雲默聲,手上動作沒停,空間裡隻有刷子刷衣服的聲音。
秋思心跳就沒慢下來過,甕聲甕氣又喊了一聲,“媽——”
突然門口一道人影掠過,他還在門口停留了一會,秋思了然于心。
章美雲終于說話了,望向秋思的眼神是那般淩厲,“叫你少吃點零食,看看自己胖了多少。”
章美雲說完後眼神和尾音齊齊往回收,收得不拖泥帶水,傷得人體無完膚,“去去去,收拾東西準備走。”
秋思轉身離開,不發一言,鼻子抽得酸疼。
背起書包,開鎖出門,臨走前章美雲叫住她,秋思回頭。
“幫我把垃圾帶下去。”章美雲遞了袋垃圾給她,傳到她手裡時狠狠握緊她的手。
秋思接過垃圾立馬走了。
出單元樓一樓,秋思站在房檐下,在垃圾袋裡找到一個黑色塑料袋,打開一看是三張紙币,秋思匆匆塞進口袋,裝作沒事樣把垃圾袋扔進垃圾桶裡。
一直出小區,走了兩條街,秋思才從口袋掏出來,是兩張二十塊和一張十塊。
到校時,霞光染天,是橙子果醬和草莓果醬共同釀造的璀璨。垂眸一看,原來是一個賣棉花糖的老爺爺。
校園裡,廣播站按時播放音樂,是一道很好聽的女聲。
秋思聽得入神,一步步往宿舍去。
披着霞光,秋思背影輪廓勾勒出的金邊明顯,每一根發絲都在閃光,秋思步履不停,瘦小的背脊沉重但堅毅。
晚上下自習,回寝的路上,秋思看着腳下的路,似想起什麼,倏然仰頭看天。
秋思整顆頭向後折,幾乎與天空平行,此刻墨藍的蒼穹忽遠忽近,秋思第一次以這種視角看天空,忽然覺得自己渺小至極。
秋思沒顧着多看,擡起手數星星。
最後艱難地在自己的視野裡找到了三顆。
把頭放下,秋思連着用手心手背揉了兩下眼睛,笑得很荒唐。
回寝室洗漱後,秋思躺在床上,此時宿舍已經熄了燈。
秋思無聲唱着那句歌詞,旋律她已經完全忘了,但是那兩句歌詞她牢牢記着——
“仰望天空,是你留下的愛化作星海。”
而剛剛她數了數,自己的天空隻有三顆星。
不過她确實是個沒有得到過什麼愛的人。
父母在她六年級那年離婚,而在那之前家裡的争吵也是從沒停止過,章美雲和秋建澤似乎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吵架和出軌上,秋思自己也說不出她的存在到底是什麼。
離婚之後,父親迅速再婚,和他婚内的出軌對象,母親則獨自撫養她。初一時,母親也找到了新的丈夫,步入了新的婚姻,之後便順理成章地将她送到了學校住宿。可每逢節假日,她必須回家,每每這時兩邊就都不願意要人。最後實在沒辦法,兩邊都各退一步,說是輪流着來。
轉眼間,秋思成了兩邊都不受待見的人。一個12歲的孩子,身體和心理都需要被照拂的年紀,轟然之間,世界隻剩她自己。
四年下來,酸澀的一顆心,也曾沸騰又冷凝,麻木又蘇醒,但那個殘酷的事實,早已在不言不語間落定,容不得誰掙紮。
這些獨行的日子裡,淚有沒有流幹她不知道,但心已經磨出了繭。
被窩裡蜷曲的身子肉眼可見地在顫抖,秋思死死咬住下嘴唇,憋到了一個極限喘不過氣了,就緩緩打開緊閉的雙唇,将那口氣平緩地流通出來,争取不發出一個喘息聲。
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到鼻子都堵住了,秋思起床抽了張紙,輕輕抽動門栓,到走廊裡猛吸了兩下鼻子才進寝室。
多年後秋思知道了那首歌的名字,但第一次聽時,秋思總覺得這首歌充滿矛盾卻又順理成章。
過去該重重拿起還是輕輕放下,過去諸般掙紮失措如夢泡影。
未來明亮嗎,她不知道,但未來一定滾燙。
因為那是生的渴望,不為死做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