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精心挑選的卷軸被緩緩拉開,攤平于書案之上。
楚蘅伸手摸過其上冰潤的月牙杆,撫平畫心邊緣的褶皺,然後才從筆架上摸過一根羊毫,蘸取墨汁。
筆頭懸于半空良久,楚蘅才堪堪落筆。
所寫内容有三,一是就玄淩回神界一事表示同意;二是提出柴應元一道陪同;三則是和神族定好和平之約,兩族不可再生龃龉。
楚蘅早就想好如何行文,可真正下筆,筆頭卻總顯得生澀,但這不僅關乎晏空青,還關乎兩族和平事宜,不可不鄭重。
他輕吐出一口氣,繼續寫着。曾經學會的文字到了這個時候竟發揮了作用,楚蘅的字很是端正,他一筆一劃,寫得也是十分謹慎。
半個時辰後,卷軸上的墨迹幾盡幹涸,楚蘅放下毛筆,看着眼前滿滿當當的字,很小心地将其卷好、系緊,終于松下繃緊的脊背。
沒過多時,這份親筆回信便離了血月宮,穿過平靜無波的忘川,攀上無盡高山,帶着魔界主君的求和意願書,叩響了神界天門。
天門駐守的神族天兵接下卷軸後便迅速呈至神界大殿,遞到父神手中。大殿内此時正在商讨神族事宜,見此魔族卷軸,大殿内的所有上神紛紛屏息。
明舜不急,慢條斯理地解開系帶,迅速看完裡面内容後,挑眉笑了一聲。他将卷軸扔至上空,施法攤開,裡面的内容便輕易能被衆人瞧見。
“你們怎麼看?”明舜問。
底下一群人先是将那卷軸看了一遍,然後殿内就響起了竊竊私語。
有人估摸着父神的意思,并不同意魔君所求,率先出聲,“小神以為,魔界主君要求甚多,上神本為神族人,回歸神族也是情理之中。”此話一出,半數主戰派點頭附和,但還有小半人并不能苟同。
神界和魔界水火不容,此為衆所周知的真理,但神族人所想并不完全相同,也因此産生了主戰派和主和派。
剩下沒有發聲的少數均為主和派,他們并不以為戰鬥是征服魔界的唯一手段,此想法在父神頻繁發怒,神族人叫苦不疊後根植于心。
主和派上神領袖緩緩搖頭,向前一步,“魔君此求并無不妥,于上神有益,于神魔兩界均是無害。”
“呵,日月上神此話可是不對,身為神族人,關心的難道不止是神界如何如何,難不成你竟生了異心?”
主戰派領頭的則是掌管星辰運行軌迹的星宿上神,他平日裡總被日月上神壓上一頭,就連掌管的星辰之光也比不過日月之輝,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譏諷,他自是不能放過。
日月上神并不愠怒,隻是溫聲陳述,“非也,身為上神,掌管日升月落,所關心之事遍及三界,又何來異心,此為其一。身為神界子民,所想所念皆是為了神界安好,現下神界三山并不穩當,父神終日操勞,小殿下的法力更是遠遠不夠,如若神魔之戰近日爆發,那自然于神界無利有害,此為其二。再着,身為一俗人,自當渴求親人平安,血流漂杵非我所願,親族隕落非我想見,此為其三。”
他揚起嘴角,朝着父神作揖,“父神在上,私以為魔君所求合理合情,緣由如上,小神并無半分異心,還請您明鑒。”
星宿上神被這段話堵得啞口無言,“我何時污蔑于你……”
明舜拍着座椅的扶手,放聲大笑,“好了,你們不要吵。三日後,在場諸位同本座一道,于忘川邊迎玄淩。”
話畢,明舜便洋洋灑灑在那份附加的和平書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并愉悅地蓋上了印章,将其收束完畢,由傳信使送至魔界。
神界回書很快傳來,楚蘅收到後也在落款處寫好名字,将其好生放于秘境高閣。閣内空空如也,除了兩卷婚書,便再無其它。
他将那份能保神魔五百年平安的條約放在旁邊,看見一旁精美無比的婚書愣了神。
本以為還要再拉扯幾日,但現下如此順利倒是出乎楚蘅意料。神界那邊同意得迅速,留給楚蘅和晏空青的時間便驟然縮短。
“三日,”楚蘅不舍地摸了摸婚書,“竟隻有三日。”
三日後一别,不知何時再能相見,也不知相見後舊人是否還能如初。楚蘅想着出神,被婚書表面尖利的血紅色晶石割破指腹,才緩過神來。
他将指腹放在唇邊,抿過上面的鮮血,綻開笑容。
三日便三日,竟還有三日可享,也不算太壞。
想着這個,楚蘅離開秘境,腳步輕快,往小天池那邊跑去。
整日躺着,縱使晏空青再無所謂,也不得不有了所謂。經烏川點頭,他總算脫了寝殿的縛地神這一稱号,也終于能在外待上半日。
小天池今日換水,池水清澈,一眼見底。
他手上拿着快要完工的生辰禮,繼續雕琢。晶石已經完完全全變了個模樣,從原本四四方方的磚,成了一個有眼有鼻的人形。
但晏空青還是不滿意,拿着刻刀,在手上那人的臉上修修改改,但總也不像,缺了些神韻。
楚蘅一雙含情眼,笑起來如綠波蕩漾,不笑時也并不顯得冷漠。臉上的每一處都像是大自然精雕細琢的産物,和女子相比,少了些妩媚,和男子相比,又少了些粗俗。
從第一次在血月宮睜開眼,看到那張臉時,晏空青的心裡便閃過這個念頭。
他看着手上小了很多倍的楚蘅,摸着他的頭頂,恍然發覺,自己竟是從一開始就對楚蘅沒那麼多防備。
自一開始,晏空青便由着楚蘅在自己臉上弄那些奇奇怪怪的符紙,還壞心眼地沒有提醒他并沒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