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産時接生婆确實接出兩個孩子,大的那個哭聲嘹亮,小的手指被大的抓着,死無動靜,卻怎麼也分不開。
“原以為後出來的這一個是個死胎,卻不曾想,還是活了。但終究是個禍害,不可久留。”奇迹般存活下來的小孩眼睛隻艱難睜開一條細縫,他聽着自己的父親烏承這麼說着。
那夜府中幾乎無人展開笑顔,直到夫人醒來後得知此事,于心不忍以性命相要挾硬要留下兩個孩子,烏承不想失去妻子,又不願背上不詳的罪名,隻好選擇抹去小兒的存在。
自此,烏家誕下一子,名為烏川。而同時管家多了一個孩子,名為烏山。
時間飛速流逝,烏川漸漸長成,在父親的指導下學着蠱術,脾性卻與父親截然不同,倒是像極了母親,溫文爾雅,對待下人也總是和顔悅色。
烏山則顯得孤僻,自小遭受異樣的目光,不被任何人喜愛,隻能躲在空屋子裡翻看着無意中發現的巫術秘本。
兩個人越來越像,幾乎一模一樣,關于他們關系的秘密自然藏不住,烏家人心知肚明地共同将這事藏在風裡,埋在土裡。
在外面,少時便聲名鵲起的是烏家獨子烏川,在家裡,得家主親自教導的依舊是烏川。烏山是烏川的影子,見不得光。
“如今我讓你衣食無憂,就是讓你修習這種不三不四的技藝的嗎?”烏承拿着家法,往烏山身上打去,毫不留情,毫不收力。
烏山倔着張臉,冷哼一聲,“烏家自古以來便是巫蠱雙修,到我這就是不三不四、不倫不類。您将自己的親兄弟趕出家門,在蠱術上無所成就,得不到城主之位,難不成都是因為我嗎?那些不詳,那些詛咒全都是我帶來的是嗎?”
這話一出,烏承更是怒火中燒,手上的家法揮得更快,像是打算活活将烏山打死才痛快。
烏山咬着牙承受着,雙目通紅,下一秒就被烏川護在懷裡。烏川的聲音中盡是顫抖,“要罰就罰我吧,父親。你這麼打,小山受不了。”
“滾開,關你什麼事!”烏山皺着眉,想将烏川推走,卻反而被抱得更緊。
烏川自小身體羸弱,經常性與藥為伴。藥汁獨有的苦澀鑽進烏山鼻腔,惹得他更想發火。
烏承見狀簡直要氣暈過去,他忍下手中家法,命人将烏川帶走療傷。
後來烏山被關進别院整整一月,期間烏川常來,帶着些糕點以及藥膏。
“小山,别生氣好嘛,是父親話說得重了。”烏川隔着一扇門,對裡面的人說,“他托我給你帶的藥膏,其實父親也很後悔。你打開門,讓哥哥進去。”
烏山冷冷的聲音自門縫傳出,他不覺得将自己關起來是後悔,也不認為從小視自己為洪水猛獸的人會好心送來藥膏,“他巴不得我死。”
烏川沒說話,過了會烏山又說,“也用不着你假惺惺,我從來沒有什麼所謂的哥哥。你是你我是我,你喜歡蠱術,這樣的人才配姓烏。而我哪哪都不符合,也是正常。”
外頭沒了聲音,烏山豎起耳朵聽了許久,接受了烏川離開的現實後自嘲一笑。
“笑什麼?”
烏山頭一擡,卻見烏川翻窗而進。
“成何體統,讓家主知道肯定要罵你,到時候又來打我。”
“原來你擔心我啊。”烏川按住烏山的手,強硬地将他身上的衣袍扒下,慢慢塗着藥。
烏山背後一抖,“沒,我隻是怕被打死。”
“哦,那你别動,小心傷口發膿然後蔓延全身緻死。”
烏山便立馬定在原地。
畫面一轉,又過了幾月,烏承因為城主之事愈加煩心,每每見到烏山便想到不詳之兆,又得知烏山依舊偷學烏元的巫術,最後一氣之下将烏山趕出了家門。
在幽冥摸爬滾打的那些日子,烏山無一日不恨,他不明白,一個人的命運在未出生時為何就已經注定。那些道貌岸然的家夥,心安理得地将所有壞事全都歸咎于自己身上,得了别人尊敬又滿足了那可憐的虛榮之心。
他曾在朝不保夕時得見烏家裡的歡聲笑語,也曾在耳邊那些惡詛頻頻誘惑之下生出報複之心,如今烏山在幽冥内站住腳跟,得了魔蓮助力,再出現在吞心城時,便是用他引以為傲的巫術屠了烏家滿門。
他雙目通紅,臉上沾滿鮮血。他盯着幽冥内流淚的烏川,看着曾經的天之驕子隻能仰仗自己而活,心底産生了久違的痛快。
“烏山,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你怎麼下得了手,那些都是我們的親人。”烏川臉色發白,神情恍惚,方才烏家血流成河的樣子就像一場噩夢。
“你該問問他們,是否有一刻覺得我是親人!你關心他們,在乎他們,那我呢,我呢,我什麼都沒有了。”
烏山将桌上的藥碗全都揮倒在地,一字一句,為幼時的自己怒喊。
烏川隻是痛惜地看着他,不明白短短幾年,他們兩個怎麼就成了這般模樣,“我快不認識你了,小山。當初我以為你離家是想變得更好,原來是我想太多。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烏川聞言嗤笑一聲,在内心感歎自己名義上的父親打得好一手離間計,卻并不想解釋什麼。他并不在意,繼續熬藥,将烏川綁在幽冥中。
烏川很多次想要離開,卻都被烏山發現。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反抗,烏山真的這麼以為,直到那柄被烏川藏起來的匕首朝烏山襲來,下意識間,烏山握着匕首反制,卻正合烏川之意。
烏川握住烏山的手腕,引着匕首,洞穿了自己的身體。
不知名的感情扭曲他的内心,烏山紅了眼睛,瘋狂地喊着烏川的名字,近乎癫狂。從小到大,他感受過的溫情不多,如今卻一道随着烏川的死亡消失殆盡。
“你就這麼恨我,我做錯了什麼呢,哥哥。你教教我,我要怎麼做才是對的。為什麼我什麼都沒有,我什麼都得不到……”
幽冥内的惡詛應聲而動,聞見了烏山内心的痛恨與不平,他們吸食着這些,在黑暗中生長,在烏山的耳邊鼓吹。
“既然你不願意活着,那我替你,我來做烏川。”
烏山将烏川的面皮撕下,安在了自己的臉上,他對着鏡子,勉強地揚起嘴角。
自此,烏山在世間不複存在,他學蠱術,學醫術,以烏川的身份走遍大江南北,卻沒有一刻停下尋找複活之法。
直到此刻,旁觀的楚蘅才知道,此烏川非彼烏川,救治晏空青的、為楚蘅指點迷津的、一心想開萬木回春陣的這個人,從來都是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