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君自今年開始便一直做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身處一片鬧市,小姑娘是她第一眼所見之人。
但她一開始并沒有在意。
宋青君生來就是瞎子。
一下被滿目火樹銀花沖擊,就算周圍喧鬧無比,她也瞬間聽不見了任何聲音。
全身的感知湧入眼上,跳動閃爍的火光讓她目眩神迷。
可深感恐懼的同時又移不開視線,她用呆愣的目光描摹事物,緩緩走入人群。
而一切又變回虛無。
此後,每晚她都會做這夢。
而且更為詭異的是,夢境是一成不變的。
相同的環境,相同的細節,甚至連她進入和脫離的時間都從未改變。
宋青君漸漸從顫抖震撼變到習以為常。
平靜後,她發現所見之景會随着小姑娘視線的變化而變化。
為理出些頭緒,她便向那小姑娘走近。
小姑娘對面站着個年紀相仿的男孩。
“你乖乖待在這裡,我一會再回來接你。”
“哥哥……”
她還想說什麼,可對面的人隻是匆匆轉身離去。
宋青君陪她從人聲鼎沸等到月落人稀,她哥哥始終不見蹤迹。
之後宋青君試探着阻攔那個小男孩。
但她隻是如鬼魂般從他身體穿過,沒留下任何痕迹。
她告訴小姑娘她哥哥不會回來了,小姑娘也沒有回應。
嘗試多次後,宋青君意識到自己無能為力,便隻将這夢看做觀賞世情的幻境。
那日是宋青君第四十次來到夢境。
開始,一切都還在原本的軌迹上正常進行。
可不知為何,她分外心緒不甯。
頭一次倍感焦躁,惴惴不安地随意席地而坐後,她轉頭看向身旁的小姑娘。
小姑娘杏眼圓腮,惹人憐愛。
她聽話地等在原地,時不時伸長脖子遠望,期盼那人劈開人群,牽起她的手帶她逃脫孤寂。
可這願望注定沒有回應。
熱鬧散去,花火漸熄。
燈火闌珊中隻剩她一人還守在橋邊。
寒風毫不憐惜地打壓那瑟縮的小身軀。
配上降臨的死寂,周圍更顯得充盈着無盡未知的恐懼,一點點蠶食,欲将她吞噬殆盡。
宋青君感覺十分壓抑。
好在這場夢将盡,她用力按壓胸口,準備起身離去。
可這時異變突生。
一雙小手猛地從側邊射出擒住她的手腕。
她被迫轉頭,正好對上小姑娘的眼睛。
紅腫的雙眸籠罩着不祥的黑霧。
絲絲黑氣掙紮漫溢,空洞的眼眶如無盡的深淵,透着森森鬼氣。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此時面色陰沉又邪得詭異。
她抵住宋青君的額頭,體溫驟降。
近距離地看到那灰白的死人臉和詭異的雙眼,宋青君不自覺将呼吸放淺。
她怎麼也不敢相信。
剛才這還是她做過很多遍且從未改變的夢,怎麼竟會在一瞬之間出現如此詭異的變動?
不禁顫抖,不敢妄動,她隻能一聲不吭,暗自掂量自己主動出擊會不會讓情況有所轉機。
可小姑娘出其不意,像受到難以承受的痛苦,她面容扭曲,猛地張開猩紅的嘴。
不過,她沒有想咬掉宋青君的腦袋,隻是苦苦哀求。
“求求你……阻止他……阻止他……”
那聲音尖銳刺耳,目不明耳卻很聰的宋青君難以忍受。
她嘗試活動手腕。
但那小姑娘力氣大得驚人,她不僅脫不開還被抓得生疼。
面前詭異的雙眼流出血淚。
最終,小姑娘用盡了全力嘶吼。
“求求你!”
眩暈感襲來,宋青君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就逃脫了那恐怖的夢境。
這便是昨夜發生的事。
她本以為今夜定會兇多吉少。
可出乎意料,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心。
醒後,宋青君輕柔眼角。
莫非是因那鬼仙的出現讓尋常鬼怪不敢随意靠近了……
正想着,她突然聽到熟悉的童聲。
“姐姐你醒啦,昨天忘說了,我已經找到生意啦!”
那聲音依然十分歡快雀躍。
但宋青君很疑惑。
“就是昨天小蓮池那的丫鬟。”
“不、不是這個,是你怎麼……”
她當然知道竹蘭的死有隐情,所以吃驚的是面前的鬼仙怎麼……
“忽大忽小的?”
“哦,這個呀。我現在比較弱,白天隻能維持死時的模樣。”
接着,涼氣湊近,輕撫上她的臉。
那小鬼的聲音透露着掩蓋不住的驕傲。
“但我還是很強的,還能在白天出現。怎麼樣,姐姐?我很強吧!”
最後一句就一個意思:我很棒哦,求誇求誇!
宋青君意識到他死時竟隻有五六歲。
難怪變化這麼大,可是……
她不禁懷疑,難道性格也會随着形态變小而變得孩子氣嗎……
但,既然聽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她也就順着了。
“嗯,确實很厲害。”
“不過——”
她後傾,輕輕推開趴在床頭的小鬼。
“我要梳洗了,你快出去。”
宋書禹這才發覺自己不應該在這裡。
臉不禁泛紅,他連忙應聲,立馬飄走去找線索。
宋青君則去往西苑,為再找個丫鬟,也為發現些竹蘭遇害的線索。
西苑是下等仆人的住處。
而她雖生母早逝,但也是嫡長女,與續弦及其嫡子一同住在北苑。
南苑住着姨娘和庶子庶女。
宋府老爺則在東苑。
宋青君眼盲,可對宋府的布局了如指掌。
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她都分外熟悉,走起來也不磕絆。
半路,她察覺有人靠近。
一道女聲傳來。
“小姐好。小姐可是去西苑?阿蠶可以帶路。”
青君無所謂地嗯了聲。
但就算有人帶路,她會也邊走邊确認路線。
靠近小蓮池時,青君突然聽到身旁傳來呢喃。
“阿蘭怎麼這般不幸,竟死得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