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骞點頭,這幾日他從吳頭那裡打聽出,林千斛在年輕的時候,确實是有些荒唐。
他年輕的時候剛成婚便離家出走,到處遊曆。當時家中的妻子已有了身孕,他趕在第一個女兒出生的時候回到家中,隻不過期待已久的兒子沒有出現,有些失望,便将尚在襁褓的大女兒丢棄在山崖下自生自滅,大女兒後來雖被路人所救,但被山雀啄瞎了一隻眼睛,就算現在成人了也是身帶殘疾。
之後林千斛再次對家人不管不顧,仍舊去遊曆,直至二女兒也就是林寒英出生,他才回到家中。常年累計的農活,贍養林家兩位老人,撫養子女等事情一件件積累,妻子的性格也變得暴躁,徹底變成一個潑婦,身體常年勞累得了肺痨。
而林千斛回來後也并沒有因此得到收斂,甯願去幫助鄉鄰做農活,也不願意留在家裡照看子女一二。後來,小兒子林玹武出生,因家中常年無生計,生活凄苦,食不果腹的日子一天天多起來,妻子最終選擇了飲藥自缢。
後來他又帶着兩個子女去四處遊曆,沒過幾年回到南衣縣,開始為周圍的相鄰做木工以維持生計,這一做,就是二十幾年,直到子女都一個個長大,成家,離開這裡。他才體會到了人生的孤獨,在長女林寒英的介紹下,他與賀思月認識,想成為對方相互依存的那個人,不過人一生的時光何其有限,每個階段都有正确或者錯誤兩種選擇,林千斛的人生三分之二的時光都在錯誤中度過,剩下的三分之一才選擇了正确,但,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一切都是因果而已。”雲嗣聽完整個故事,不由心驚,其實沒什麼好苦惱的,選擇是自己做的,因果也應當自己來承受。
所以,時常嗟歎命運的不公,才是人生的常态。
之後,和骞跟雲嗣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去林千斛家中,但近段時間,林玹武經常告假,甚至是請辭,前幾次告假是因為林千斛的親戚從大老遠來看望他,林千斛有四個兄妹,最小的妹妹林白蘭經常到南衣縣來,在萬寶縣時對他們也多有照顧,甚至為他提前安排好醫館等,他的二妹林碧玉倒是沒怎麼出現,三弟林筝也來過幾回。
而這一次請辭,是因為林千斛的長女林寒英的到來。
聽林玹武說,林寒英來了之後在林家大吵大鬧,原因是覺得林千斛年輕的時候偏心小兒子林玹武,現在躺在床榻之上需要有人照顧的時候就想起她來,想讓她出力出錢,可她這兩樣都沒有出過,銀兩更是一分沒有。在萬寶縣就跟林千斛較着勁,這次回來,也是聽說林千斛命數不久矣,才趕回來看望最後一面,誰知,剛落腳,林家就雞飛狗跳鬧的人不清淨。
林玹武這才沒辦法,要請辭回家,先處理家中的事情。
而就在林寒英回來不久,林家又迎來一個不速之客,黃盈盈,她是賀思月的女兒,聽說在外縣做舞姬,之前倒也回來看望過他們二老,頻率不算高,但這次回來,她卻身懷六甲。
不過她回來不是看望林千斛的,她對這個所謂後來的父親根本沒有承認過。
但她的到來卻是讓賀思月大驚失色,黃盈盈尚未出嫁,也尚未有過媒妁之言,這對當地的民俗來說,都是會受到唾棄的,這不得不讓周圍人再次對賀思月的德行進行議論譴責。
賀思月原本是等林千斛的事情結束就去投奔黃盈盈,哪成想事情的轉變來得如此之快,可之前的好人形象已然不複存在,現在再想撿起面具更是難上加難。她隻想盡快拿到屬于自己的那一筆應得的錢财。
可事情哪能如她所願,林千斛咬死不承認自己有那份錢财,但賀思月一直覺得,那筆錢财,林玹武肯定知道在哪兒,他從小就是林千斛最信任的人。
但前面和林玹武交涉,未能得到結果,才有了後來與吳琴瑤争吵的一幕,卻恰好又被和骞他們撞見。
而現在林千斛的兩個子女,所有的姊妹都已回到南衣縣,看望他最後一眼。
有的人悲從中來例如他的小妹林白蘭,三弟林筝。有的人不聞不問例如他的大妹妹林碧玉一家,有的人則滿不在乎,例如賀思月黃盈盈二人。
人間百态,竟在這一方小院展現得淋漓盡緻。
林千斛一日不如一日,整個人消瘦到隻剩一架骨頭,最近開始拒絕進食,連水都喂不進去,賀思月完全撒手不管,跟黃盈盈在偏房各過各的,林寒英匆匆一面之後就回到了萬寶縣,再也沒有來過。
剛過秋收,楚尾吳頭組織鄉鄰将稻子收了回來,種的不算多,但足夠一家人過個好年,說來也奇怪,今年稻子的長勢極好,和骞還去向楚尾讨教了幾番,說是明年邀請楚尾來教他種稻子,院落會在今年年底完成,過年前就能搬進去,所以明年開始,就要開始真正意義上的自給自足。
在南衣縣的日子過得很快,四季也就是一晃眼的時間,可能是這裡四季如春的緣故,即使到了秋收,也覺得好像還在春天似的,除了果實累累能夠證明四季的流逝,所有人都還夢遊在春季裡。
雲嗣也是一樣,在打盹中過了四季,最近日子開始涼快起來,沒有暑氣的天,暗得特别早,不用人特别注意和追逐,月亮就會代替太陽出現在高空。
和骞給他拿來了一個貂絨小毯蓋在身上,動作輕柔,生怕将人吵醒。雲嗣因為聽力比常人靈敏,向來覺淺,有個風吹草動的就會驚動到他,和骞則一直糾結于如何解決這個問題而煩惱,一年多了,糾結無果。
“怎麼又醒了。”和骞沒讓他起來,讓他繼續窩在搖椅裡,自己則找了一個矮闆凳坐在一旁,撐着手看他。
“你剛才過來我就聽到了,不怪你。”雲嗣将手從貂絨毯裡拿出來放到外面,毯子下暖烘烘的,很舒服。盡管被吵醒之後很難再睡着。
“等院落建成,我們回一趟雲真寺,接上坴鴛和幾位師父,到南衣縣來過除夕怎麼樣?”和骞将他手牽了過來,放到自己手中。
“好阿,許久沒有見他們了。你很久也沒有見到阿鴛,應該也很想她吧?”雲嗣本來是想這幾日跟和骞提這個事情,自從上一次進入虛妄止境看到了和骞的形象出現之後,知道宋璞這個名字的來由,便想着要回去一趟雲真寺問問師父。但建造院落時刻都離不開人,又不想一個人回去讓和骞生疑,才拖了這麼久。
說起坴鴛,雲承一直在給雲嗣傳信,近日坴鴛的病情好了不少,都能夠跟着他上山下山來,自他們走後雲真寺一切都好,故此他們也并不是很擔心。
“倒也不是,我有點事情想找天煶大師,按理說,從安陽結束以後,我們就該回去一趟的,但我···”和骞沒有說出後半句“不過院落不日就能建成,到時候去接他們過來,豈不是更好。”
他也要找師父?難道他早就知道我的本名是叫宋璞?他沒說出來的後半句又是什麼?
“湯好了,走,去用飯。”和骞将他打橫抱起,往屋内走去,今日煲的湯是清炖排骨蘿蔔湯,排骨是鄰居家殺年豬的時候送的,還送了幾塊腌制好的肉,用來熏臘肉,蘿蔔則是雲嗣沒事的時候在菜園子自己種的,不過蘿蔔倒是沒有多麼費心思,也沒見他除過草澆過水,今天早去一看,竟然有碗口那麼粗。所以再不吃,蘿蔔就要變老空心了。
雲嗣雖然菜做不好,也種不好,但能吃。
和骞做的每一道菜他都能吃完,這是他每天要等和骞回來的最大的期盼。
這不,剛才的疑慮就被第一口軟嫩多汁的蘿蔔沖的煙消雲散,是不是知道他叫宋璞已經不重要,找師父有什麼事情就讓他們自己去商讨,跟自己唯一有關的,就是能吃上每天變着花樣做的菜。
“你這手藝是跟誰學的?”雲嗣咬了一口蘿蔔問他。
之前聽聞和骞幼時是在宮中度過,生母生父都去世得早,身邊除了奶娘,也别無他人。直到被遣回今夕何夕别莊,但那之後,也都是和驚秋這些糙漢子們在一塊,每天不是在審犯人就是在抓犯人的途中,真找不出來時間去學吧?
“跟我姐。”和骞喝了一口湯,随口答道。
“你姐?”雲嗣咬碎的蘿蔔還沒吞下去就确認道。他什麼時候有的姐姐?是他聽錯了?
和骞突然被湯燙了一下,一口湯包在口裡,想急于解釋着急說話,又給生生咽下去,一瞬間感覺整個喉嚨都在發燙,他張口呼着氣,喝了一口茶水才好一些,然後說“我奶娘,她長相年輕,整天頂着一張娃娃臉,我一直稱他為姐姐。”
雲嗣哦了一聲,便沒再繼續問下去,轉頭說起了别的。
看和骞的反應,應該不是自己聽錯了,無意之間說出來的話的真實性不難判斷。
不過他沒有姐姐這件事,是真。
南衣縣的冬天不會下雪,但還是會冷,和骞早早讓驚秋買好了衣物棉被等過冬的東西,這個冬天正好用得上。
林千斛那裡的情況不太好,聽林玹武說,已經兩天沒有進食,林白蘭聽說大哥不好,幾天前從萬寶縣直接搬了過來守着,要陪他度過最後這段日子,林玹武最近也在忙着準備林千斛的後事,尋常人家的白事會比較簡單,但也不缺乏民俗,該有的都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