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在這兒讨論也沒什麼意義,接着天煶就起身說總控台那邊找他就先行離開。
宋璞這一覺睡的夠久的,之前和承桑去緩沖區等和骞,到達的時候是淩晨。
那個覺他多半也是沒有睡好的,回來後又一直參加各種會議讨論,最後都沒怎麼休息就直接接受了記憶導入和檢索。
想到這裡和骞就不自覺地心生出愧疚,他對宋璞并非沒有私人感情的,而且相反的是,他一直都知道這一點。
他記得當時看到從人工育兒袋中蘇醒的宋璞,全身赤裸,皮膚猶如雪一樣白且泛着微光向他直直撲棱過去,等接觸到對方的時候,對方的溫度又是冰一樣的冷,就像···抱着一塊人行玉石,冰種透徹,價值不菲。
系統給他生成名字時從百家姓中輪到了宋姓,和骞擡手在名那一欄寫了一個璞字,從那天起,系統中便多了一個叫宋璞的人,而且是蟻村僅有的一個宋姓人。
宋璞雖然一出生就是大人,思維卻如同一個嬰幼兒,什麼都不會,也不會講話。
有一次,和骞需要去地面出任務,事先将他拜托給了别人,宋璞一覺醒來發瘋似的要找和骞,等和骞結束任務回來後,宋璞跟他鬧起了别扭,非要說和骞将他丢了。
之後就是死活也要粘着和骞,走哪兒跟哪兒,去廁所去開會都不放過,晚上還要睡在一張床上,雖然每次和骞都會半夜将人偷偷送回隔壁。
考慮到他不說話這個因素實在影響太大,和骞讓他去社區跟着那些孩子一起上學,學寫字,學說話,學了大半個月吧,偶爾能在和骞面前發出一點聲音,但都含糊不清,當時和骞以及研究組的都覺得,宋璞可能是個啞巴。
然而有一次和骞要回隊裡安排任務,宋璞非要跟去,隊友都沒有見過他,覺得他很神奇,怎麼逗都不說話,也不給反應,後來碰到了承桑,他問和骞:“這人是你誰?你消失了這麼久,就為了他?連兄弟都不要了?”
和骞沒辦法和其他人解釋他接到的任務是宋璞貼身科育員,故此一笑而過,結果站在一旁的宋璞看承桑對待和骞非常嚣張跋扈,回了一句:“對象。”
承桑以為他聽錯了,當場質問:“你說什麼?”
宋璞莫名其妙被他吼了一聲,像吓着的小貓似的不再說話往和骞背後躲,和骞在一旁将這兩個字聽得一清二楚。
宋璞大概是不知道對象這兩個字的真正含義。
後來和骞半威脅着,哄着問他為何要這樣說,宋璞也不答。
再後來才知道,原來是研究組的那幫人經常管宋璞叫研究對象,而他反應大概遲鈍,所以才隻記住了後兩個字。
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和骞對宋璞之前就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他喜歡被人依賴,被人信任,被人當作靠山,前方路途遙遠且昏暗,隻有回頭望時,才能看見星星點點的希望,那些希望一直支撐着他往更遠的地方去。那是内心原本渴求,又不想承認的東西。
是不想,還是不敢?
和骞莫名朝着安靜躺在床上的人歎了口氣,那蒼白到快透明的面頰窩在枕頭裡,烏黑的頭發毛毛躁躁的支棱着,将宋璞的臉顯得及其的小。
宋璞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一醒便看見和骞滿臉胡渣,眼下輕微泛青,略顯滄桑的模樣着實讓他心頭一緊,接着心中微微一動。
“醒了?”和骞看見被子動了兩下,起身去查看,就見宋璞睜着兩隻清淩淩的眼睛瞪着他,眉頭微皺。
“你···一整晚都在這兒?”宋璞揉眼睛撐着床坐起來,寬松的體恤被睡姿壓了些褶皺,斜在肩上。
和骞看了一眼身後的椅子,沒點頭也沒搖頭,徑直去了床旁的檢測儀上滑看數據,如天煶所說,數據一切正常。
“去洗漱,我帶你去吃早飯。”和骞重新轉身回到床前,向宋璞伸出一隻手。
宋璞卻依舊那樣坐着半天沒動,縱然他知道隻要一旦向對方伸出手去,之前那些不算愉快的争吵就會煙消雲散。
但這一次,他沒這麼做。
那隻寬大且溫暖的手就擺在眼前,像香甜的蜂蜜誘惑着剛從冬眠中蘇醒的小熊,宋小熊跌跌撞撞地想要靠近,眼前卻赫然出現一道深淵,他隻得與那散發着香甜的蜂蜜遙遙相望。
宋小熊盯着那隻手問道:“你每次都是這樣嗎?在這兒守着我等着我醒過來。”和骞看着他視線輕輕從指尖劃過,向他身後那把冰冷的金屬椅子上看去。
和骞收回了手。
宋璞擡頭與他對視,直到和骞的胡子拉碴的模樣在他眼裡越來越模糊,才聽到和骞說:“這是我的職責。”
隻是···職責?
他們是觀察員與觀察對象的關系,是科育員與被研究者的關系,也是青龍小隊上下級關系,還是虛妄止境項目裡的同伴關系。
這些關系加起來,有一萬個理由讓和骞守在這裡,但唯獨沒有一個是屬于隻有兩個人的。
宋璞随着那滴掉下來的眼淚低下頭去,和骞将一切都看在眼裡,他再次擡手停留在宋璞臉頰一側,向那淚痕一點點靠近。宋璞卻将頭往旁邊一偏,躲開了。
和骞擡起的手再次僵硬的停在半空中,看着宋璞自己擡起另一側的手抹了一把眼淚,于是和骞手的下方那斜在肩頭的體恤徹底滑了下去。
門被突然推開,闖進一個人來:“總指揮!”
闖進來的人被房内安靜的氣氛陡然灌的清醒幾分,他察覺不妙後往床上看去,想确認宋璞有沒有醒。
隻見和骞迅速将手落在宋璞肩膀,将滑落下去的衣服扯到脖子處遮了個嚴實,然後轉身将宋璞擋在身後,朝門口問道:“什麼事?”
“哦,那個,坴鴛隊長回來了,但情況不太好。在醫療室。”
那個跑來通知他的人是個愣頭小子,一看就是剛進隊沒多久,而且級别比較低,連聯絡器都沒有,還管和骞叫總指揮,那都是幾年前的事情,和骞也并不太喜歡有人這樣叫他。
坴鴛是守護神戰隊朱雀隊的隊長,于一年前勝任。
和骞聞言好像沒有表現出多少擔憂,這又讓那個火急火燎的愣頭小子冷靜了半晌,最後才總結了一下說出了重點:“她想見你。”
和骞點了下頭,“嗯,你去告訴她,讓她先休息,我待會兒過去。”
那個愣頭小子似乎反應了一下才哦了一聲,然後又火急火燎地關門往醫療區跑去,跑了幾步,身後的門被打開,和骞喊住他:“你等一下。”
愣頭小子停下,乖乖地站在走廊上。
“你叫什麼名字?”和骞問。
“報告總指揮!雲承!”
和骞冷在當場,将雲承上下打量,之後将視線停留在他的臉上,還有點像,是巧合嗎?他又問:“哪兩個字?”
雲承将身體站直了些,挺了挺胸脯,答道:“報告總指揮!雲朵的雲,承上啟下的承。因為我哥哥叫雲川,我弟弟叫雲根。”
承是處于中間的意思。
和骞沒說話了,雲承沒得到指令不敢動,眼神也不敢到處亂飄,直直盯着前方。
足足過了快幾分鐘,他才在戰戰兢兢中聽到了和骞說:“行為不規範,檢讨五千字。明天交到我這裡。去吧。”
雲承:“··是!”
然後雲承在和骞的注視下,一步一步走的相當穩重地離開走廊。
宋璞已經起床去往衛生間洗漱,和骞也跟着進去,在他旁邊拿過牙刷和毛巾。
觀察室裡面的衛生間設置很簡單,算比較寬敞,站兩個人沒問題,之前宋璞就很奇怪,為什麼這裡有兩副洗漱用品。
鑒于剛才兩人談論的問題,答案不言而喻,另一副就是作為科育員的和骞的。
一想到這個,宋璞内心窩着的火莫名被點燃,那句“這是我的職責”子彈餘溫尚未散盡,什麼鬼職責,要同吃同住同洗漱,還要貼貼又親又抱又摟的?如果對對方沒有感覺,定力一向很好的和骞總指揮能做出這種事?
騙鬼呢?
……所以他是在騙我?宋璞猛地轉頭看向和骞。
但也不對啊,和骞一直做事光明磊落也絕不拖泥帶水,為什麼要騙他?他又轉過頭繼續刷牙。
“沒理由的,他沒理由騙我。”
“那他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
宋璞又轉頭看向和骞,剛才隻顧着傷心連重點都忘了問。艹··
“難道他有精神病,精神分裂?”
“那也不可能,有精神分裂還能讓他做總指揮?那蟻村的人早完了吧?”
宋璞跟和骞短暫對視了一眼,之後彎下腰去吐水。
“所以他的難言之隐是什麼?我現在問他恐怕也不會承認的吧?畢竟他那麼高傲。”
“難道是···他得了絕症?所以不忍心才會騙我?”
宋璞用溫熱水抹了兩把臉,然後扯過面前的毛巾擦幹了水。又轉頭去看和骞。
“啊呸呸呸,什麼亂七八糟的,絕對不可能!!”
随後他在和骞滿腦問号中,用手捋捋被打濕的頭發,在略顯尴尬中強行移開視線,嘴裡嘟囔着:“說實話就有那麼難嗎?”
靠!怎麼不小心說出來了!他剛好要轉身往外走,和骞問:“什麼?”
“啊,沒什麼···”
宋璞故作鎮定從衛生間裡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