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青年轉身,拔出重妩腰間長劍,寒光指着那被釘在地上的蜃妖,心平氣和地重複了句:“你找死。”
他指尖微凝,劍尖便要斬落,忽聽芙媱叫道:“等等!大師兄,我們還需要問清楚楓丘城疫屍的事!”
荊雲澗劍鋒一頓。那蜃妖早已氣息奄奄命垂一線,卻依然惡聲惡氣地罵道:“哈哈...想不到如今仙門弟子...竟也甘作人間帝王走狗......”
芙媱柳眉倒豎,喝道:“你胡說八道什麼?逍遙宗也是你能侮辱的?”
那蜃妖突然僵住,問道:“逍遙宗......你們是天機的徒弟?”
芙媱冷聲回道:“師尊的名諱豈是你這妖孽能叫的?”
她從袖間摸出個香囊,從中取出一顆丹藥懸在指尖,沖那蜃妖冷笑道:“妖孽,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這是回元丹,你若老實交代這楓丘城中瘟疫一事,或許還能留你幾天性命。若是不然......”她唇角一勾,“想來受了我大師兄一劍,你也活不過今夜了。”
蜃妖被她威脅,眼底忽明忽暗,露出一副似哭似笑的神情:“原來是逍遙宗弟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發出一聲凄厲尖嘯,荒漠地脈震顫,周身陡然翻湧起黑霧!荊雲澗蓦然回身,雙劍合璧斬出驚鴻一擊,冷冷道:“死到臨頭還想掙紮!”
“不好!”
那黑霧在主人的命令下顫抖着向重妩襲來,明知飛蛾撲火,卻毅然孤注一擲。重妩冷眼望着,隻見荊雲澗旋身将她攬過,一手高舉長劍便要向那蜃妖斬落!
“?!”
額頭被一樣東西狠狠砸中。重妩心中怒罵還未出聲,荊雲澗立刻問道:“怎麼了?”
他伸手将那砸中她的物什一把抓住,見是個做工精美的藥囊。重妩忍痛擡頭,見芙媱尴尬地望着她,忽得雙眼一瞪,斥道:“看什麼看!藥囊都接不住,平日裡飯都是白吃的嗎!”
重妩:“......”
“不好!妖孽要逃!”
那蜃妖竟是拼着一死也要逃出去!她周身黑霧驟然炸開,芙媱驚叫道:“屏息!這妖毒會侵蝕靈脈!”
黑霧如狂濤巨浪湧現,其中一道竟徑直向荊雲澗蛟毒未愈的手湧去!
他掌心毒血本就未祛除幹淨,此番若是再中蜃妖毒,恐怕這隻手便就此廢了!
就在妖毒即将纏繞上荊雲澗的刹那,重妩倏然踏上一步,擋在他身前。
她額間封印突突直跳,仿佛感應到危險,本能想要保護主人。重妩冷然擡眸,那妖毒竟似見了天敵一般萎蔫下去,化作一股黑煙消散不見。
此刻她心底隻有一個想法:
要是再讓逍遙宗大師兄為救她中一次妖毒,她以後也不用在宗門混了!
黑霧消散,那蜃妖也趁機震開胸口長劍遁入泉眼。黑水頃刻褪去,唯餘沙地上躺着一卷泛黃畫軸。
殷穆正要追擊,卻被蘇妙弋攔住:“不必追了。她活不了。”
重妩楞楞地盯着那蜃妖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忽得一拍掌,興奮道:“我知道了!”
芙媱瞪她一眼:“你知道什麼了知道,天天知道這個知道那個的,煩不煩?”
重妩無暇與她鬥嘴,急聲道:“大師兄,我知道那皇商的貨物是如何出現在京郊亂葬崗的了!還有那些禁軍去了哪裡!”
荊雲澗垂眸望她:“說來聽聽?”
重妩兩眼放光,捋着腦中紛亂思緒,飛快道:“蜃妖本體寄托于泉眼之中,以此誘引那些皇商禁軍前來,待他們飲水時便可将其拉入蜃境。而一旦他們到了蜃境之後,是生是死皆由蜃妖決定,不過我不知她為何将那些禁軍全殺了,卻隻是盜走了皇家商隊的貨物。”
她指尖一指那汪泉眼,“至于她是如何在一夜之間将那些貨物運至京郊的——那是因為蜃妖附體于泉水,可以潛入地下河中!”
蘇妙弋有些不解:“地下河?”
重妩有些得意,點頭道:“正是。芙媱師姐曾說過,十五年前那國師做法焚城時将護城河都燒幹了,但這泉眼中卻貨真價實地能夠湧出清水,原因隻可能是在這黃沙之下還有地下暗河!”
殷穆恍然:“所以......因為這地下河連通楓丘城與皇城,那蜃妖便能在其中來去自如,将皇商貨物一夕之間運至京郊亂葬崗!這麼說來,那些失蹤的禁軍屍體恐怕也在這暗河中了?”
重妩搖搖頭:“那倒未必。這地下河脈絡錯綜,凡是河水貫通之處,皆有可能是那禁軍屍體所葬之地。這大概是尋不得了。”
蘇妙弋思忖片刻,欣喜道:“原來如此!小師妹,你可真是太聰明了!”她看重妩的眼神更多了幾分憐愛,随即回頭對芙媱溫聲道,“阿媱,你可看到了?小師妹這般聰慧,往後你可不許再說些嫌棄她的話了!”
芙媱抱着雙臂冷哼一聲,下巴朝不遠處點了點:“既然這個解決了,不妨看看那蜃妖留下的是什麼?”
蜃妖逃走時留下的卷軸仍靜靜躺在黃沙之上。殷穆走過去拾起畫軸展開,驚疑不定地呼道:“咦——這是誰?”
衆人圍過去仔細端詳。重妩乍見那畫卷,登時滿目驚豔,沒忍住歎了句:“好美的人兒!”
她聲音都放輕了些,唯恐高聲語,驚醒畫中人。絹布上美人手執一盞花燈而立,雖隻是幅泛黃褪色的畫像,畫中人卻嫣然含笑,容華若仙,端麗不可言。
蘇妙弋輕聲道:“這畫中人美若天仙,畫師的畫工倒也妙極,寥寥幾筆便能勾勒出一位絕代佳人的神韻風姿來,不知是哪位大家所作?”
殷穆指了指那畫軸下方,題跋墨迹斑駁卻依稀可辨:
“弘文二十八年,鹿台山澹墨居士為謝夫人作小像于楓丘。”
蘇妙弋撫過題字輕聲念出:“澹墨居士...謝夫人...可那蜃妖故意給我們留下這樣一幅畫是做什麼?”
荊雲澗淡聲道:“那蜃妖拼了一死也要留下此物,想來這畫卷便是查明楓丘城疫鬼真相的關鍵了,”他神色清寒,“如今之計...看來需先尋得這畫中人或是畫師,一問究竟。”
殷穆奇道:“可這畫都是弘文二十八年...少說也是二十年前畫的了,這畫上人如今長不長這樣都難說,我們上哪去尋她啊?”
“那便先從畫師尋起,”荊雲澗淡漠道,“鹿台山,不是很好尋麼?”
“鹿台山...”重妩擰眉思索着,“這地名怎的如此熟悉......是了!”
她正色道:“這鹿台山位于人界皇城京郊,算是皇城周圍少數清淨之地,山上有座昙華寺,我們前去那裡打聽打聽,或許能找到這位澹墨居士呢!”
蘇妙弋聞言一怔,随即會意,微笑道:“此番若無小師妹相助,可真要一籌莫展了!咱們這便前去皇城京郊打探?”
殷穆率先應和:“好啊好啊!既是夜晚無人,直接用縮地之術吧!來,小師妹你拉緊大師兄的手,我一會甩出骰子就開陣,跟我一起在心中默念‘鹿台山’,一睜眼的功夫便到了!”
重妩将那畫軸小心翼翼收起,袖中忽有一物猛地震顫。她轉過身,趁周圍人不備悄悄俯下身子,隻聽那鏡中人聲氣急敗壞道:“死丫頭!方才替人擋妖毒差點暴露知不知道!你封印還要不要了!”
她悄悄吐了吐舌頭,小聲道:“人家畢竟救過我嘛,再說這不沒暴露嗎?”
那銅鏡中人還欲再訓斥她,重妩将鏡子往袖中粗暴一塞,擡眼正撞上荊雲澗“望”來的目光,連忙裝作無事,淺淺笑道:“師兄。”
他向她走來。重妩心跳得厲害,将那銅鏡又往裡推了推,忽覺青年霜雪般的氣息已萦繞在她面前。
他染血的指尖輕輕擦過她頰邊沙粒,歎息般低語:“下次不可再貿然擋在我身前。”
“那怎麼行?”她眨眨眼,嫣然一笑,“說好了要保護師兄的呀。”
夜風卷起沙礫掠過殘破城池,蜃樓幻影在黎明前徹底消散。而東方既白的穹宇之下,一縷黑氣正悄悄滲入地下暗河,朝着皇城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