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台山隐于皇城京郊,霧鎖青峰,古刹鐘聲穿林而來。
五人踏着石階拾級而上。重妩抱緊畫軸跟在荊雲澗身後,忽見他回身對正逗弄松鼠的殷穆道:“阿穆,将骰子拿出來。”
殷穆不明所以,但依言照做,從袖中摸出枚骰子:“師兄,怎麼啦?”
荊雲澗道:“清晨山林多霧,不便見路,你使一道驅雲咒,将雲霧驅散開來。”
殷穆滿面疑惑,但仍是将那骰子一抛,喝道:“艮嶽不移,巽風化力——驅!”
那骰子被他抛至空中,周身蓦然迸發出金光,可那金光隻是閃現一瞬,騰空炸出個蔫頭巴腦的火花,便立刻熄滅。
芙媱噗嗤笑出聲:“師兄這煙花放得妙哇!”
殷穆瞪她一眼,大驚失色道:“怎麼回事!莫非我的骰子被那蜃妖弄碎以後不靈了?可是...我明明用靈力修補好了啊?”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掌心中那枚骰子,素日含笑的眉眼耷拉下來,顫聲道:“師姐,對不起……你送我的骰子壞了……”
殷穆難得露出這般傷心的神情,重妩有些驚詫望去,見蘇妙弋走上前撫過他發頂,柔聲安慰道:“沒事的。阿穆若是喜歡,師姐改日再給你做一個。”
他神情恹恹,正欲開口說些什麼,荊雲澗淡聲道:“别難過了,不是骰子的問題。你們難道沒有發現自從到了京郊,法力都受到掣肘了麼?”
除重妩以外的衆人聞言,立刻凝神運轉了一圈靈力,隻聽芙媱驚叫道:“果真如此!師兄,難道是遇上了什麼妖魔作祟?何方妖孽有如此通天的本事?!”
荊雲澗道:“并非妖孽作祟,而是離人界帝王所居之地愈近,法術便愈會被限制。”
芙媱皺眉道:“這是為何?”
“凡界中人,稱其帝王為天子。天子受龍脈護佑,所居之地,不可用仙法。”
殷穆目瞪口呆:“這誰定的破規矩啊!”
“自然是上古幾位巨神。凡人本較其餘五界力量微弱,壽元又短,人界帝王身居高位,若無神力護佑,恐怕便會被些魑魅魍魉設法操控。”
殷穆緊緊閉上嘴。
荊雲澗瞥他一眼:“莫要小看那皇城中的三十六天罡地煞法陣,那是當年神尊昊天以半生修為築成,非同小可,縱是帝君親臨亦受桎梏。”
殷穆哀嚎一聲:“唉,看來進了皇城之中,咱們便都和小師妹一樣成凡人啦!”
重妩聳聳肩,不經意瞟了芙媱一眼,見她氣得腮幫鼓鼓,立刻瞪了回來:“看什麼看?你以為沒了法力我們就和你一樣了?”
她搖搖頭,柔聲道:“阿妩不敢。隻是想提醒師姐,前面馬上就到昙華寺了。”
衆人遙遙望去,見不遠處果真有座寺廟蔭蔽于山林之中,青苔斑駁的匾額上隐隐可見“昙華寺”三字。蘇妙弋撥開擋在額前的柳枝,眉眼含笑:“小師妹倒對皇城掌故熟得很,連鹿台山有昙華寺都知曉。”
重妩垂眸作羞澀狀:“不過是曾與夫君一同來昙華寺敬香罷了。夫君生前愛讀山川遊記,說這昙華寺庇佑姻緣最是靈驗......”
話音未落,後脖頸突然竄起涼意,仿佛背後射來道冷飕飕的目光。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前面傳來芙媱的冷笑:“你那亡夫倒是個百事通,連犄角旮旯的野寺都門兒清。”
重妩撇了撇嘴,隻聽蘇妙弋指着山道盡頭輕呼:“那裡有人!”
她定睛望去,見晨霧中走出一位灰袍老僧,枯瘦手指撚着串菩提珠,袈裟下擺沾滿草屑,似是剛從菜畦歸來。見衆人駐足相望,合掌笑道:“貴客遠臨,老衲不勝歡喜。”
荊雲澗微微欠身:“大師,我等是逍遙宗中人,今日前來,是要向貴寺打聽一人。”
那老僧緩步走來,和藹道:“諸位檀越遠道而來,何不來敝寺小坐一晌?”
荊雲澗颔首:“也好。”
衆人随那老僧步入昙華寺。寺内古柏森森,香爐冷寂,那老僧引着衆人穿過回廊,殷穆随手扯了片竹葉叼在齒間,被蘇妙弋瞪了一眼,讪讪吐出,小聲道:“師姐,這寺中的香火可不旺呐。”
他話音雖輕,仍被那老僧聽到,回過頭來笑道:“阿彌陀佛。敝寺位居深山,三年前又遭過一場走水,自那以後,寺中香客便稀少許多。”
這昙華寺中果真冷清,一路走來竟也隻見得幾個小沙彌垂首行禮,那老僧将他們帶入一間禅房,藹聲道:“檀越請坐。”
他召來幾個小沙彌,為衆人備上茶水,這才端坐下來,微笑道:“不知諸位檀越此番前來,是為尋何人?”
蘇妙弋溫聲道:“敢問大師,可曾認得一位号‘澹墨居士’的畫師?”
那老僧執着茶盞的手指一頓,定定看她一眼,半晌才歎道:“澹墨居士從前名揚天下,老衲...自是識得的。”
芙媱急聲問:“那他如今在何處?”
窗外古槐篩下細碎光影,那老僧溝壑縱橫的臉上現出追憶之色:“澹墨居士當年在鹿台山結廬作畫時,老衲還隻是個灑掃小僮,”他摩挲着茶盞,渾濁眼底泛起漣漪,“隻是澹墨居士...十五年前便已作古了。”
衆人一驚,殷穆手中骰子“啪”地落地,驚愕道:“啊?死了?
蘇妙弋低聲斥道:“阿穆!不得無禮。”她想起什麼,對那老僧道,“大師節哀,此事着實出于我等意料之外,那...請問澹墨居士可還有傳人麼?”
老僧微微阖目,語氣平和道:“居士當年收過兩位弟子。若老衲未記錯了話,那大弟子陳硯秋,如今已身居禦前畫院掌事。”
重妩問道:“那小弟子呢?”
“小弟子麼......”老僧垂眸合十,目露悲憫,“阿彌陀佛,亦早不在塵世了。”
重妩輕輕“啊”了一聲:“節哀。”
“這麼說來,我們要想尋這畫中人,還隻能去皇宮内找那位陳硯秋了?”芙媱将茶盞重重往桌上一放,冷聲道,“可真是麻煩。咱們不是奉師尊之命來查楓丘疫鬼一事麼?為何現在又非要追究一幅幾十年前的畫像?”
荊雲澗淡聲道:“楓丘疫鬼一事,恐怕并非我原先想得那般簡單。此畫既是那...特意留下,想必定然牽涉許多秘聞。”
那老僧聞言,忽得擡眸道:“檀越所說,是何畫像?可否借老衲一觀?”
荊雲澗道:“自然。”
他颔首示意重妩展開畫卷:“大師可識得此人?”
畫中美人執燈淺笑,秋波流轉,衣袂翩跹,似要從絹帛中呼之欲出一般。那老僧渾濁眼珠倏地瞪大,茶盞“當啷”翻倒,茶湯潑濕僧袍,他渾不在意地抹了把臉,目光落在展開的畫軸上,顫聲道:“這...這...”
重妩連忙問道:“大師,你認得這畫中人麼?”
那老僧滿臉驚駭,枯槁手指懸在畫中人眉眼上方顫抖,半晌啞聲道:“這...這...老衲未曾見過......”
芙媱柳眉倒豎,喝道:“撒謊!你既然不認得她,手抖什麼抖?”
蘇妙弋不悅道:“阿媱,不得對大師無禮。”她轉向老僧,指着畫中題跋,溫言道,“大師,這署名可是澹墨居士親筆?您可知這位謝夫人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