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妩正盯着畫軸出神,聞言擡頭,笑得眉眼彎彎:“好呀好呀。不過...咱們要是進皇宮,穿成這樣是不是不太妥當?”她拎起嵌着補丁的粗麻裙角晃了晃,綻出一個無害的笑容,“阿妩倒無所謂,就怕辱了宗門體面嘛。”
芙媱翻了個白眼:“小丫頭又裝什麼柔弱,方才揭穿老和尚時不是挺威風麼?”
蘇妙弋溫聲道:“阿媱,别鬥嘴了。小師妹所言有理,想來人界皇城中應當也甚是熱鬧,咱們幹脆去皇城中置辦身行頭如何?”
荊雲澗還未出聲,便見殷穆興奮大喊道:“好啊好啊!早就聽聞人界衣物式樣多,咱們這便去看看!”
殷穆是個自來熟,下了山便在路旁攔了輛趕往皇城的馬車。一路行至皇城時已近正午,那車夫将馬車停在了城中最繁華的一條街道上,介紹道:“客官,這便是咱們京城中最熱鬧的朱雀大街,不管您要買什麼貨,這兒可都齊全着呢!”
重妩跳下馬車,見長街兩側商鋪林立,行人摩肩接踵,真真如花花世界一般。她拎着裙擺東張西望,活像隻剛下山的野狐狸。殷穆跟在她身後,咬着根糖葫蘆調侃道:“小師妹這麼興奮啊,你夫君沒帶你來過皇城逛逛街?”
“呃...沒來過,”重妩聞言一滞,迅速編了個借口,“夫君向來節儉,說逛街費錢。”
“……呵。”
身後傳來一聲嗤笑,她回眸,見荊雲澗神色冷淡,唇角彎起一抹譏诮弧度,開口輕嘲:“看來師妹擇夫婿的眼光不佳啊。”
重妩不解道:“師兄這是何意?”
他嘴角繃得緊緊,慢條斯理道:“為人夫君,竟連給自己妻子花錢都不肯,實在是吝啬得緊呐。”
重妩目光早已被街道旁一家賣女裝的華麗商鋪吸引,直勾勾地盯着那櫥窗看,壓根沒注意荊雲澗說了什麼,隻是随口敷衍應道:“啊,那又如何,夫君勤儉持家不也是為了我們這個小家嘛。走,師姐,咱們去看看那家鋪子裡的裙子!”
她高高興興地拉着蘇妙弋跑了,唯留荊雲澗一個人僵在原地,臉上如覆寒霜。殷穆見他神色微冷,連忙嬉皮笑臉地湊上前岔開話題:“師兄啊,我剛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
青年冰绡下的長睫微顫,目光若有若無掠過重妩雀躍的背影,幾不可察地輕哼一聲:“何事?”
殷穆急忙道:“咱們現在手頭好像沒錢啊!”他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荊雲澗神色,嘻嘻笑道,“師兄,要不咱們去打聽打聽這邊有沒有能換錢的地方?不然一會兒蘇師姐她們買完東西沒人結賬就完蛋了!”
荊雲澗彎了彎唇角,似是自嘲一笑:“是該打聽打聽。”
他語氣平和,握着玄玉劍柄的手卻忍不住用力幾分:“省得某些人天天念着什麼勤儉持家之道,結果嫁了人後連件像樣衣裳都買不起。”
殷穆被嗆得一愣,随即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蘇妙弋遠遠聽見這句,無奈搖頭:“阿妩不過是随口一說,師兄何必句句往心裡去。”
蘇妙弋被重妩一路扯着奔向那間名叫雲裳閣的鋪子,見她興高采烈地推開門,喚了句:“店家?店家?有人在嗎?”
重妩心裡高興得要命。
天知道她為了維持楚楚可憐小寡婦的人設,這幾日來一直穿着缟素麻衣,早就恨不得将這身破爛衣服脫下燒個幹淨,如今終于尋得良機,找到個能換新衣裳的借口。她拉着蘇妙弋在鋪子中轉來轉去,比劃着各式各樣的衣裙:“喏,師姐,我穿這件怎麼樣?會不會俗豔了些?這顔色我很喜歡,就是花紋有些老氣...”
蘇妙弋溫柔注視着她,唇角噙着一絲笑意,溫聲道:“小師妹人生得美,自然穿什麼都好看。”
重妩小嘴一扁:“師姐淨會說好聽話哄我。”
她最喜妃色,遂挑了件水紅長裙,又在鬓邊别了一支绛碧桃花簪,回過頭來笑吟吟地問蘇妙弋:“師姐,我這樣好看嗎?”
蘇妙弋見她歡喜,也不由淺笑,無奈道:“好看,好看。”
重妩點點頭:“那就這件罷。”她轉身喚道:“店家?可有人在?”
雲裳閣内熏香袅袅,重妩捧着那件水紅襦裙等了半晌,卻無人應答。她踮腳張望,忽聽珠簾後傳來一聲嬌滴滴的笑:“客官是要這件雲錦緞子?”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珠簾被一隻塗着丹蔻的手掀開,老闆娘扭着腰肢從内室轉出,丹鳳眼斜斜一睨,見重妩一身粗麻素衣,發間連支銀簪也無,登時拉下臉來,語氣不善道:“這衣裳...恐怕不大适合客官,不如您去後間裡挑幾件?”
重妩疑惑道:“後間裡的衣服是更漂亮麼?”
那老闆娘略不耐煩地一甩頭,道:“漂亮不漂亮倒不一定,不過嘛...恐怕更符合客官的身份。”
她漫不經心地将重妩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目光在她裙角撂的一處補丁上格外停留了會兒,懶洋洋道:“客官可知咱們這雲裳閣是京中上好的鋪子,縱是那些達官貴人也常來光顧的,因此這價位麼,比之尋常衣裳恐怕是要貴上些。您要是執意要買我雲裳閣的東西,不如去後間挑挑?這前間的衣裳嘛...”
老闆娘帕子一甩,脂粉香嗆得人皺眉,嗤笑一聲:“好是好,就怕客官拿不出銀子來。”
蘇妙弋聞言臉色驟冷,正要上前一步與那老闆娘理論,店門忽被人“砰”地推開。
重妩回眸,見是七八個錦衣少年魚貫而入。為首那人腰間懸着枚青銅令牌,衣袖領口皆繡着暗金雲紋,通身氣派貴不可言。他身後兩名少女亦是绫羅遍身,發間珠翠熠熠生輝。其中一名少女笑道:“老闆娘,把你們這兒最時興的料子都拿出來!”
那老闆娘原本懶洋洋倚着繡架,此刻卻如見了金主的貓兒般蹿起來,滿臉堆笑地迎上去:“哎喲喲!稀客稀客!這是國師府的貴人們大駕光臨呐,快裡邊請!前日送來的鲛绡料子已經制好了,正要差人送到府上呢!”
為首那少年漫不經心“嗯”了一聲,瞥了重妩一眼,目光忽然掃過她手中衣裙,挑眉道:“這料子倒不錯,何時進的貨?”
老闆娘臉色一變,慌忙扯過重妩手中衣裳,讨好般獻給那少年,陪笑道:“大人說笑了!這是前年的陳貨,哪配入您的眼?”說着扭頭白了重妩一眼,似笑非笑道,“這位娘子,咱們這兒最便宜的粗布裙在牆角木箱裡,勞駕您挪挪地兒,别擋了貴人的道。”
重妩攥着裙角的手指微微發白,垂眸作委屈狀:“可...這衣裳是我先看中的......”
“你看中的?”那人身側的圓臉少女掩唇輕笑,斜睨着她,“你可知這雲裳閣的繡娘都是宮裡退下來的尚服局嬷嬷?這兒啊,最便宜的一件衣裳也抵得上農戶三年收成。”她上下打量着重妩的粗麻素衣,冷笑一聲,“有些東西,生來就不是給窮酸寡婦碰的。”
店内頓時響起一片譏笑。重妩咬着唇後退半步,見蘇妙弋對那群少年怒目而視,便要開口叱喝,連忙扯住她佯裝可憐道:“師姐,不必和他們一般見識。”
她忽覺袖中銅鏡隐隐發燙,凝神傾聽,隻聽那鏡中人咬牙切齒地咆哮道:“...重妩!你裝鹌鹑裝夠了沒?你現在要麼把這破店燒了,要麼...本座來替你掏了他們天靈蓋!”
重妩垂眸望去,在神識中輕輕一笑。
“不急。”她淡聲道,“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