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以舟又做夢了。
天色陰沉發灰,像蒙了幾層蛛網。厚重的雲層低垂,仿佛随時都要傾軋而下,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潮濕氣息。
校門口,簡以舟的父母正給第一天上高中的孩子送行。
簡以舟的母親宋凜,一身幹練職業外套和西褲,顯得格外利落。她眉頭蹙起,目光不時撇向腕表,說話連珠炮似的語速飛快卻字字清晰:“小舟,你是憑自己的能力考上這所高中,更清楚它在全市乃至全省都是頂尖的。所以你的同學各個是很優秀的孩子,你要努力,不能屈居人下。”
宋凜嘴唇微動,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隻是抿了抿唇,擡起手拍了拍簡以舟肩膀。她的兒子身形挺拔,早已不知何時長得比她要高不少了。
所以她即使想說,又自覺有些話不必多說,甚至為說出那些話而感到羞赧。
畢竟兒子從小那麼聰明又懂事,怎麼能不明白她希望他能按時吃飯、保證睡眠、照顧好身體?
她最終選擇保持緘默。
站一旁的父親簡巍,戴着一副半框眼鏡,鏡片後眼神因反光而不太清楚,臉上挂着溫和笑意。他穿襯衫和休閑西褲,半開玩笑地慢條斯理叮囑:“小舟已經是高中生了,再過三年,就可以來聽爸爸講課了。”
他語氣平靜無波,仿佛在叙述再平常不過的未來。可簡巍是全國頂尖學府教授,簡以舟要攀上那麼多人夢寐以求的學術殿堂,談何容易。
簡以舟的生活從來是精心規劃。從小學開始,為了靠近重點初中,全家就搬了新的住處。為了考上全市最好的高中,同樣在中考前拼命努力。
一切聽起來都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可正如大家常常調侃的那樣,一年級是分水嶺,二年級是分水嶺……人生無數坎,其實道道都有人被淘汰下去。
每一道輕描淡寫的功績,都是簡以舟翻山越嶺時,在路上一筆一劃刻下去的。
以後的事,并不是那麼理所應當的預言。
沒人誇獎他的過去,人人笃信他的未來。
“去吧,媽媽的客戶快到事務所了,就不送了。”
宋凜的聲音幹脆,帶着不容置疑的果斷。高跟鞋在地上敲出清脆的聲響,就像她本人,仿佛從無黏糊糊的猶豫。
簡巍目光溫和地落在兒子身上,溫和卻勝券在握地點點頭,随即跟上宋凜的方向。
兩個人留給簡以舟的,是一前一後未曾回頭的背影,和一張溫柔鋪陳開的蛛網,悄然将簡以舟籠罩其中。
他看得見、聽得清外面的世界,甚至能在蛛網内伸展拳腳,卻始終走不出堅韌強大的牢籠。
簡以舟看向父母遠去的背影,一個幹練雷厲風行,一個儒雅不緊不慢。他們站在世俗意義的成功之巅,理所應當地等待着他們的孩子并,堅信着終有一天他會與他們并肩而立。
“同學同學,你也是這所學校的新生嗎?”
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清脆朝氣蓬勃。
他循聲偏頭看去,是名清秀漂亮的少女,穿着整潔寬松的運動校服,馬尾高高束起在背後搖晃。幾縷碎發從頰邊垂落下來,襯得她笑眼更加溫和。
“嗯。”聲音淡淡的。
“那我們一起走吧!”
不等他說好還是不好,少女已經自然而然地與他并肩向前。她的目光在四周探尋,時不時落回他身上,一副熟絡又好奇的樣子。
簡以舟有點莫名其妙,但也由她去了。隻是莫名覺得少女的樣子有些熟悉,好像曾經在什麼地方模模糊糊見過,卻又想不具體。
祝靈妙跟在簡以舟身邊就不挪開了。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反正這是夢,夢裡才沒有什麼死闆的規矩。
另一個原因是,校園裡的其他學生都像是從漫畫裡走出來的背景角色,頭上頂着千篇一律的發型,用寸頭和齊肩短發區分男女。
他們的臉上卻是空蕩蕩的,沒有五官,更沒有神态表情,毫無存在感也毫無個性。
簡以舟在做夢,做夢的人常常感覺不到夢境場景的異常,又或者因為印象模糊而自動對某些内容簡化處理。因此他在自己的夢境中對此毫無所覺,仿佛一切再正常不過。
祝靈妙卻感到一陣發怵。這樣的簡化導緻夢境顯得詭異而脆弱,太是一副随時要崩壞的模樣了。
“簡以舟,你是哪個班的啊?”她打破這平靜。
“二十班。”他眼皮也沒擡一下就答。
“你知道我名字?”簡以舟突然揚起聲調,眉頭微微擡高蹙起,眼神警惕如冰淩似的敏銳地紮向祝靈妙。
“喏,這不寫着呢嘛。”祝靈妙揚揚下巴示意簡以舟胸前挂着的校卡。上面印着張青澀的證件照,旁邊清晰地寫着他的名字。
“……哦。”簡以舟不說話了,看上去大概是陷入了沉思。
想不通就對了。祝靈妙轉過身,偷偷做了個鬼臉。隻剛剛被問話那一瞬間,她施展靈力,偷偷變了個校卡挂在簡以舟脖子上。
為了演戲演全套,她當然也給自己脖子上挂了一個。為此,她還特意把校卡杵在簡以舟面前:“我叫祝靈妙,以後咱們就是同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