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以舟看着,緩步走到天台的欄杆邊上,祝靈妙的手腕還握在他手裡。那些身影被他們遠遠甩在後面,看不見天空。
第一次有人告訴他,他可以停下,可以不用把每張試卷都做到完美。
他也第一次看見這樣絢爛的夜空。
祝靈妙心裡松口氣,她終于又一次制止了夢魇對夢主的吞噬。想到這,她忍不住開心地朝簡以舟揚起個笑容。
簡以舟也轉過頭看她。從進入學校起,身旁的少女就不由分說地跟在他身邊,又自顧自将他拽出他本來沉迷其中的世界。
而現在,她在自己身邊,毫無顧忌地彎起眼睛,有些淩亂的馬尾被風吹起,整個人像一株生機勃勃的蒲公英。
不知道為什麼,他直覺自己要離開了。他突然非常貪戀這一刻,像是捧着一個甜美的蘋果不舍得放下。
但正如夢裡的蘋果總是吃不到口中那樣,他正想開口跟少女說些什麼時——
意識到他要醒了。
想再留一刻,但眼前一切頃刻被白光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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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努特貓還在睡覺,睡得很沉。
簡以舟正給小貓盛她面前的幾個小碗。全都裝得剛剛好,不多不少。
祝靈妙睜眼時,恰好看見簡以舟光潔修長的手指從碗底托着,把最後一個小碗擺在她面前。
趁着他收拾的空當,祝靈妙就開始哼哧哼哧用她的早餐。畢竟今天還是要陪着簡以舟曲片場,動作得稍微快點。
等到了片場,簡以舟去準備妝造。在屋子裡頭待得有些悶的祝靈妙便蹦出小屋,跑到室外去湊導演和工作人員的熱鬧。
今天的戲,要拍小王爺給遙遠的親人家寫信,需要為演員手部拍攝研墨寫字的特寫。
替身演員穿着和簡以舟同樣款式的月白衣袍,在柔美的布光下做細細研墨的動作。
祝靈妙看着向來嚴格的導演來來回回拍攝許多次,終于拍到他滿意的鏡頭。手替演員下班時,簡以舟恰好做好造型過來。
于是攝像機裡畫面被縮小,簡以舟提起筆,墨汁裡對親人的擔憂與思念情緒滿溢。
可來回幾次,導演總覺得方才已經拍好的手部動作,似乎無法與簡以舟走到桌前坐下再開始寫字的行動路線吻合。
勸這個執拗的導演是勸不住,大家正商讨着是否要再請手替演員來重拍一次。
正當這時,攝影師将鏡頭拉大,有什麼重大發現似的喊導演:“張導,其實以舟自己的手入鏡效果也非常好,畫面很不錯。”
導演聞聲看向監視器。簡以舟的手修長,動作又優雅,和他表情動作渾然一體,毫不突兀。
祝靈妙也擡起頭,看向監視器裡的畫面,确實好看又養眼。
“事前應該也讓以舟來試過,當時效果怎麼樣,為什麼不讓以舟用自己的手上鏡?”導演看向攝影師,攝影師看向後面的人群。竟然面面相觑,無人應答。
祝靈妙正滿意地朝監視器點着頭,突然被這片短暫寂靜所吸引,然後想起今天簡以舟将小碗放在她眼前的情景。
她知道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過去,簡以舟的右手手背到食指上有一道不小的疤痕,那疤痕裡還埋藏着星星點點的黑色。那是黑色水筆留在裡面的墨色。
那道疤已經在他手背上存在了很多年。别人問起時,他說是高中時期和朋友打鬧時意外留下的。
可那道疤憑空消失了。而且其他曾經知道這道疤痕的人,似乎都已經忘記了它曾經存在過。
但祝靈妙相信那道疤痕絕非她的記憶出錯。明明以往,簡以舟特别喜歡摩挲那道疤痕。比如說在獨自一人研讀劇本的時候,又或者一場重要的戲即将開拍的時候。
他總是緊鎖眉頭,另一隻手扣着虎口處,拇指從頭到尾把那道疤觸碰過一遍,像是一種警醒。
祝靈妙回憶着那道疤痕,回憶着簡以舟交握的手。那手有時微微顫抖着絞在一起,讓她想起他不受控的夢境。
當他想完成那張不可能完全的試卷時,也是這樣雙手攥拳,筆尖焦躁地在堅硬的課桌上劃動着。
而現在的簡以舟坐在鏡頭前,從容又鎮定,光潔如潤玉的右手線條分明,像是最精心的雕刻作品。
祝靈妙心中突然湧現出一個猜想。
如果昨夜的夢境繼續,簡以舟可能會徹底失去意識。在混沌之中,他把尖銳的水筆紮在自己手背上,導緻留下陳年的傷口。
也許這場景就是多年前的某一次現實映射,或許是不慎導緻,或許是蓄意為之。
但夢境的結局已經得到改變。
而作為夢境原材料的現實,由于映射的必然規則,也在悄然扭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