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斷線珠海,瓢潑而下,祝靈妙披着水珠簾,向簡以舟飛奔而去。
“小貓!”極其難得的,簡以舟向來平靜無波的聲音裡,帶上了波瀾起伏的感歎句。手機依然握在手裡,另一手黑傘旋轉着脫手,落地,他順着小貓喵喵撲起的動作,單手将她托在懷裡。
小貓奔波一路的小爪子上,沾滿沖刷過灰塵的雨水,在簡以舟的衣服上一踩一個黑印。但他完全不在意,往口袋裡放好手機,空出另一隻手,憐惜地拂過小貓被雨澆透的頭頂:“喵喵,怎麼自己走丢了?還好不遠,我能找到你。”
簡以舟失去傘庇護的臉被雨徹底澆透,衣服也濕濕的貼在身上,卻隻顧着把小貓緊緊護在懷裡,檢查她的爪子、腹部和肚皮上是否受傷。直到确認一切無誤,他終于松口氣,再次撐起傘,抱着小貓,慢慢地踏着雨水走回家去。
他滿心愧疚,一路沉默,内心卻沒完沒了地質問又責備着自己。他想,他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情,自己家的小貓才大半夜抛下他,獨自淋着大雨,跑離小區兩條街道。
于是一路走,他一路從頭到尾去想。從每天清晨開始想起,給小貓準備的早餐符不符合她的心意,最近降溫的天氣有沒有讓小貓覺得上班路太冷,漫長的工作時間是不是讓她覺得無聊,洗澡碰水的時候她是不是不舒服,吹毛的溫度有沒有過燙。
他想了一路,終于給自己安上許多莫須有的罪名,很抱歉地握了握小貓的軟爪子,輕輕跟她說對不起,他下次會改正的。
小爪子在他掌心輕輕撓了撓。
她應該是原諒他了,他想。
但小貓隻是在跟他說,對不起,我不該自己跑出去那麼久。
她難得責怪自己,不能在現實生活中變成人類。她多想跟他解釋清楚,自己為什麼突然離開那麼久呀。
本來是下凡救人的夢神,也跟着愧疚起來。
簡以舟似乎是怕小貓又自己跑出去,最後找不到回家的路,上床睡覺時幹脆又把她抱進了被窩裡。被他的手臂環繞時,祝靈妙覺得有些冰涼,仿佛那場冷雨依舊沁在他身上,久久不散。
以至于,發現簡以舟又開始做夢時,祝靈妙感到極其幸運。也許在夢裡,她會有機會開口解開他的心結。
夢境閃爍,畫面穩定在校園樣子的景色裡。正是夏日大晴天,豔陽耀眼,籃球場上是一群生龍活虎正打籃球的男大學生。這個階段最是能忙裡偷閑,這個年歲的少年也有使不完的精力。
簡以舟也在這群人裡面。他個子足夠高,運球投籃的動作又流暢。籃球撞擊地面的悶響剛傳到他耳中,橙紅色殘影已經被他的手截下,随即抛向籃筐,形成一個漂亮弧度。
圍觀的學生們紛紛鼓掌歡呼,爆發的聲浪驚飛了行道樹枝頭的小鳥。平日裡,總是安靜寡言的少年,在這一刻爆發出燃燒起來的、烈日一樣明亮紮眼的生機。
祝靈妙搖身一變化作少女,穿簡單白T恤和牛仔褲,是常見的大學生打扮。坐在離旁邊一群學生觀衆們略遠的位置,觀察場上發生着的一切。
太陽西斜,打完球的少年們三三兩兩回到球場邊,咕嘟咕嘟大口喝水,又從抽紙裡扯出厚厚一疊,擦額角到下巴上滴落的汗珠。接着,相熟的互相招呼着彼此,勾肩搭背地一起去食堂吃飯。
簡以舟卻有點寂寞。他一個人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沒有拒絕誰的請求,卻也沒有誰邀請他和他們一起走。祝靈妙猜測,也許是他平時就少與人交流,又或許是他不願與人為伍。
但簡以舟的夢證明她的猜想是錯誤的。一路跟随着他走到食堂,周圍人幾乎是三人四人同坐一桌,熱熱鬧鬧,談笑風生。而簡以舟端着餐盤獨自坐下後,周圍空蕩蕩的三張座位上,突然幻化出三個虛影,長着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虛影一:“為什麼他們還是不和我們一起吃飯呢?”
虛影二:“知足吧你,他們打球都跟我們一起。我們平時話少,他們其他時候,不跟我們這種悶葫蘆待在一起,也很正常。”
虛影三:“你們說,是不是我們又做錯了什麼事情?但我們已經盡力不和他們沖突了。但他們彼此間說話也并不客氣啊,怎麼都能好好相處呢?”
虛影一:“你們說,他們是不是嫉妒我們?”
不等虛影一把話說完,虛影二就已經心領神會,卻轉口怼他:“自戀狂。”
簡以舟埋頭吃飯,聽着這幾個夥伴各執一詞,終于笑起來:“沒關系,我不介意這些。”
然後,鄰桌的祝靈妙就聽到他微微歎了口氣。
也許這依然算是個美夢呢,祝靈妙安慰自己。
但夢境尚未結束,夢境的時光裡,晝夜一變換,又回到少年們在球場上打籃球的場景。直到第三或四次時,終于發生了變化。
男生們都成群結隊地離開,觀賽的學生觀衆們也都散去。簡以舟照常收拾自己的東西,正準備離開時,一名披着長直發的少女突然回到了球場,手裡拿着一瓶滋滋冒着白霧的橙汁飲料。
正打算起身偷偷跟随簡以舟離開的祝靈妙,趕忙站起來,躲在高高的籃筐架之後。女生手中的橙汁飲料遞到簡以舟面前,卻似乎也不好意思多說什麼話,隻是抿着唇。
簡以舟下意識接過那瓶飲料時,有些恍然,好幾秒後才反應過來,溫和地跟她說謝謝,又把同時又把那瓶水送回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