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中的少女眉如柏木般清冷,一雙杏眼古井無波,櫻唇绛紅,容顔雖不銷魂,卻有種蝕骨的力量。
蕭钰挑選了一件淡紫色海棠煙羅衫,裙幅褶褶如雪月光華流動輕瀉于地,外披白色紗衣,襯得她肌膚白嫩如雪。淺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和清晰可見的鎖骨,淡雅處卻多了幾分出塵的氣質。
夏婵為她簪上一支白玉響鈴步搖,忍不住誇贊道:“公主真好看。”
明德帝在臨安台設宴,能納百官宴集,卻隻是偌大宮城小小一隅。
宴會還未開場,蕭钰同蕭懿姝跟在陳皇後身旁。
“老師近日對兒臣的珠算抓得實在緊,未能親自探望母後。”蕭懿姝面露愧疚之色,轉而眼底盛滿關切之意,“母後看上去氣色好多了,但切記莫要飲酒,莫要吃生冷東西。”
蕭钰嘴角始終挂着一抹淺笑。
陳皇後頭戴八寶珠髻,绾着九尾鳳钗,耳畔垂着玳瑁耳珰,錦紅鸾紋裙逶迤拖地,莊重華貴,久病初愈的臉還有些許憔悴,卻不失威嚴。
她聽完蕭懿姝一番絮叨,加深了嘴角的笑意:“母後知道了。”
“臣婦見過皇後娘娘,兩位公主殿下。”鎮國公夫人不知何時來了,她面帶盈盈笑意行了一禮,衣裙上以金絲繡着精緻的百蝶圖案,襯得體态豐腴,容光煥發,滿面春風。
蕭钰心裡無奈歎道,這人莫不是貓兒,走路悄無聲息的。
“皇後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夫人挂念,已經無礙了。”陳皇後答道。
一番問侯寒暄過後,鎮國公夫人貼着陳皇後打趣道:“兩位公主生得傾國傾城,不知日後哪位公子有如此福氣娶得公主殿下。”
話語晦澀,但幾人心裡卻跟明鏡兒似的。鎮國公夫人言外之意是:今日自己的兒子薛傅延就會當上準驸馬。
朝中人盡皆知,皇帝有意賜婚給薛傅延和蕭钰,今日端午宴便是一個契機。
蕭钰莞爾一笑道:“夫人過譽。”随即撇過頭故作腼腆,避開了鎮國公夫人熱烈的目光。
陳皇後臉色微變,随即擠出一個和藹的笑容道:“這要看她們自己的意思,钰兒及笄兩年還沒有心儀的公子,姝兒今年剛及笄,更不必說了。”
“兒女成婚是大事,皇後娘娘也是做母親的,總要操勞不少。”鎮國公夫人歎道:“小兒今年開春加冠,臣婦也願他覓得良緣。”
蕭懿姝聽得很不是滋味,面上熱熱絡絡地與鎮國公夫人聊了幾句後便去找蕭懿恒了。
陳皇後與鎮國公夫人表面其樂融融,訴說家裡長家裡短,實際卻暗流湧動,鎮國公夫人不停地旁敲側擊,打着蕭钰的主意。
權臣薛家有意,皇帝也有意,她就是砧闆上的魚。
前世與薛傅延談不上鹣蝶情深,但彼此相敬如賓。
但終是遇人不淑,從踏上花轎的那一刻,蕭钰就從世家搶得頭破血流的珍馐,淪為了奸佞權力的棋子。朝中波雲詭谲,世家紛争,太子穩權,她無一不卷入其中成為墊腳石。
最鋒利的爪牙往往藏在柔軟的絨毛之下,薛傅延是典型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僞君子。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蕭钰痛定思痛,甩了一紙和離書。
和離一年後,太子登基,同年夏,長甯公主身隕。
蕭钰的思緒翩然飄飛,直到陳皇後與鎮國公夫人夾槍帶棒一陣交鋒後,她才拉回了思緒。
“公主是臣婦看着長大的,這心裡呀,着實高興。”
鎮國公夫人又說了幾句話後便離開了。
陳皇後握住蕭钰那節雪白的柔荑,語重心長道:“母後隻希望你能幸福。”
“你先前同母後說的,薛家公子……”陳皇後面上看不出來喜怒,她頓了頓還是說了出來:“與姝兒有染?”
“不敢欺瞞母後,去年春日宴上兒臣無意撞見……”蕭钰垂下眼睫,眼睛裡一片水霧,濕漉漉的,“兒臣實在不願做奪愛之人。”
陳皇後若有所思,“母後派人查探過,還未曾發現此事的蛛絲馬迹,今日你父皇鐵了心要為你二人賜婚,既然钰兒不願,日後母後想個法子,把這門婚事退了。”
蕭钰莞爾一笑,乖巧惹人憐愛。宮裡隻有陳皇後向着她,得了這些話,蕭钰心中落了底。
前世,蕭钰過了許久才知曉,蕭懿姝癡戀薛傅延。
皇妹,今日姐姐給你一個機會,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大臣賓客紛至沓來,陳皇後交代兩句後便去了主座。
蕭钰回了自己的位子,掃視一周,看到了不少熟人。
宴會男女賓客分坐兩側,公子小姐、官家夫人們自動分好了陣營。文臣交好,武将為盟,文武之間泾渭分明。
文臣當以鎮國公為首,武将裡三大鎮國将軍聲名遠揚,所掌軍隊匕鬯不驚,是大魏的銅牆鐵壁。很快她就發現了不尋常的地方,三位将軍,今日卻隻到了兩位?
缺席的是鎮北大将軍,賀修筠——前世許諾蕭钰十裡紅妝的心上人。
蕭钰有些疑惑,她問了掌事的嬷嬷,得知不久前賀修筠稱有要事退掉了帖子。
華蓋邊緣瀉下的陽光映着蕭钰弓樣的眼睫,好似兩排細密的羽扇。
旋即跌進了不遠處一雙漂亮眸子,似澹澹水色,明媚多情,月光星輝皆藏其中。
那人棱角分明的臉透着一幅放蕩不拘的模樣,每一處輪廓看似溫和又蘊藏着鋒利的寒意,周身凜冽帶着些許少年氣。景珩面上泛起燦爛的笑意,同她打了個眼神招呼。
蕭钰唇角帶着一慣的淺笑,有些失神。
“景兄!有種再來!”
一聲吆喝拉回了蕭钰的思緒。
“哦?把你老爹山上的宅子輸給我還不夠?”景珩眸子微眯,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他身姿颀長,墨藍色的長袍領口鑲繡着銀絲邊流雲紋,黑發束起,五官如雕刻般分明,整個人俊朗中又透着與生俱來的高貴,劍眉下的那雙桃花眼攝人心魄,仿佛能看穿一切。
“适才是你運氣好!”那公子繼續挑釁道。
明德帝還未到場,席間一群乖張的世家小公子玩起了博揜。
蕭钰觀望,她對這景小侯爺倒是饒有興趣。
上一世,蕭钰自認為與景珩交情不深,隻見過為數不多幾面。大權已定時,封後的舉動讓她匪夷所思,他是什麼時候喜歡上自己的?
既然是赢到最後的逆臣,能搭上這條賊船,分這江山一杯羹,何樂而不為。
景珩一隻腿屈起,手肘支在膝上,撐着側臉懶洋洋地問:“這回賭什麼?”
“賭……莳花樓一年的費用!”
莳花樓是上京城最大的酒樓,世家公子哥一等一的桃蹊柳陌,尤花殢雪之地,别稱“銷金窟”。尋常吃喝玩樂一年的費用,夠山上買兩三座避暑宅子了。
小荷官端起竹筒,搖晃起來。
景珩眸子微眯,十分熟撚地接過斟滿的酒盞,修長的手指把着邊緣慢慢搖動,似是在感受瓊漿玉露撞擊杯壁後散發出的香氣。
搖骰子的聲音戛然而止,“砰”,竹筒倒扣在小桌上,震得桌上酒水從杯盞灑出。
“大!”那公子道。
“一,二。”景珩漫不經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