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隻要是你,我都喜歡。”
賀修筠的聲音清泠泠如山泉流動,冰冷的銀色面具覆住了他的臉龐,隻露一雙桃花眼。蕭钰仿佛透過銀面瞧見了他此刻的局促與不安。
等待審判的賀修筠撞進眼前女子琥珀色的眸子,似盛滿了星輝,亮閃閃的。她身體輕顫,像是忍不住般,發出低低淺淺的笑聲。
“那說好了。”
真巧,我也很喜歡你。
景陽元年立冬,北疆戰事又起,突厥大軍壓境,将軍賀修筠持虎符出征。
上京的拂曉銀霜蒙地,寒冷砭骨。
城門大開,駐紮京城的部分軍隊浩浩湯湯地出城,有許多人前來送别賀修筠。
昨日他說:“不送了,從府中到城門要些時候。”
蕭钰應了。
二人心照不宣。
行軍越走越遠,隊伍逐漸隐于蒼茫,隻剩衰草連天。
她孤零零地站在城牆上,遠遠望着他北去,甚至沒有見一面說上一句告别的話。
“公主殿下是來送别賀将軍的麼?”
蕭钰聞聲垂眸,猝不及防地與城牆下的景珩視線相撞,青年人俊美絕倫,身形修長如瓊枝一樹,眉眼如墨畫,劍眉下是一對桃花眼,笑容也顯得淺淡。
她點點頭以作回應。
長甯公主一襲湖藍色錦織鬥篷,膚色勝雪,鼻尖凍得有些紅,泛出桃花般的粉嫩之色。
“殿下同他關系要好,為何不與他道聲别呢?”景珩擡頭望着她,眸色比方才幽暗些許。
蕭钰啟唇,言語中聽不出情緒:“他不知我來才好。”
等他回來說吧,大不了過幾日便給他寫封信。彼時蕭钰這樣想。
也許是怕離别時見面說些話後,就舍不得他走了。
此後無數次想到彼時的情景,蕭钰異常後悔,上次的一面竟成了永訣。
應當與他好好道别的。
景珩了然,擡眸望了眼灰蒙霧霭的天:“要落雪了,公主當心受寒,早些回去吧。”
“嗯。”
此戰持續數月,久到——
蕭钰掙紮在垂死邊緣,數載的陪伴和付出不堪一擊,那所謂的“手足之情”不過是逢場作戲的笑話,是浮雲泡影罷了……
她手中有權,分了太子兄妹一杯羹,她就得死。
帝王家的人,骨血薄涼。
那晚的月亮都被大火染成了血色,日出東方,晨光熹微,公主府化為平地灰燼。
“聽說是長甯公主吃醉了酒,不小心打翻了燭台……”
“公主濟世救民,心地善良,吉人自會有天相。”
另一個宮娥聞言道:“你是沒看到,昨兒個的火燒得那叫一個旺,來的侍衛連個骨頭渣子都沒找着,八成是……”
掌事的公公手握一柄拂塵,扯着公鴨嗓:“長甯公主薨了!”
蕭钰的生命停滞于景陽二年的仲夏,也就是同薛傅延和離後的第二年夏天。死後屍骨無存,成了遊離皇城鬥拱間孤魂野鬼。
——“那說好了。”
蕭钰食言了。
*
長風徐徐,臨安台下海棠微動,嬌花如明霞,燦燦灼灼。
此景正好,她本就不太喜歡喧嚣熱鬧,死後靈魂飄遊的兩年,沒有人能聽見她說話,察覺到她的存在,蕭钰早已習慣了冷冷清清。
今日還解決掉蕭懿姝與薛傅延的婚事,蕭钰心情還算不錯,順便借此機遇,會會景珩。
“好吧。”景珩的回答不盡她意,蕭钰沒有繼續在這個話題上不依不饒了。
青年人俊美的臉近在咫尺,對方漆黑的眸子裡倒映出她半張臉,景珩轉了話題:“公主給我下帖,就是請我吃一頓酒席?”
蕭钰心中微歎,他像一個敏銳的獵手,憑借直覺便能嗅到獵物。
“若不是本宮請你,你又如何赢一棟宅子和一年的酒錢?”景珩比她高了一個頭,蕭钰仰着臉,一雙杏眼揶揄地瞧着他。
“是啊,幸得公主殿下的宴請,今日我才能看到這一出精彩戲碼。”景珩嘴角漾起弧度,語調散漫。
這是指一波三折的賜婚,他這麼說顯得自己知曉蕭钰是幕後主使一般。
“看來京中傳言是假的,公主殿下對薛大人确實無意。”
這是真瞧出來蕭钰是幕後主使了。
蕭钰竟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幾分……幸災樂禍?
“傳言本是無根之木,越傳越重,本宮竟不知自己何時說過對薛大人有意的話。”
“景侯爺,觀棋者不語。”蕭钰豎起食指,抵在唇邊,臉上露出一絲神秘又略帶俏皮的笑。
景珩領悟了她的意思,裝模作樣地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學着她的樣子,輕輕發出一聲:“噓——”
“我不說。”
這小子居然逗她!
蕭钰也裝模作樣滿意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