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钰瞧着賀修筠這幅樣子,像是兀自生悶氣,又想不出什麼理由來說服她。
她忍不住輕笑一聲。
賀修筠手上動作仍在繼續,終于開口,問她:“笑什麼?”
“你這麼緊張作甚?”她饒有興味道:“又不是你受傷。”
這話說得有幾分刻意,賀修筠的聲音不辨情緒:“我倒甯願是我受傷。”
蕭钰垂頭端詳着這人認真的模樣,他包紮的技術很娴熟,上好藥後,将絹紗一圈一圈纏在傷處。
是了,于他而言,這種事或許早已做過成百上千次。
賀修筠小心翼翼地打好了最後一個結,擡頭蓦地撞上一雙明淨眼眸。
從始至終,她都靜靜地看着他,眼波似春日湖畔上的粼粼微光,靜谧又柔和。
賀修筠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又低下頭替她理好褲腳。
這人覆着半塊銀面,堪堪擋住容貌,卻讓人不難猜測,如果沒有經曆少時那場大火,他現在當是個容貌俊郎的男子。
不過,這點缺陷從未成為束縛住他的枷鎖。
蕭钰又盯着他看了一會,忽然無厘頭地問了句:“你認識景珩嗎?”
“長平侯景湛的長子?”
“正是。”
“我曾見過長平侯幾面,”賀修筠搖頭否認:“與景珩倒沒什麼交集。”
蕭钰沒再多問,将話題帶到别處:“齊王即将啟程歸京,秋收之前父皇會派蕭懿恒去北疆,隻要邊境安定,短期内你是走不了了。”
賀修筠爽朗道:“我暫時沒想着走。”
瑞王久住京中,而這位齊王,五年前長平侯一役後,明德帝便遣其駐守關西、南疆及北疆接壤處的遙關十八城,即使某方失守,也能第一時間支援。
明德帝之所以放心将兵權交于齊王手中,因他若有反心,趕在帶兵入京之前,其餘三方勢力早已斷了他的性命。
齊王老老實實地在遙關守了五年,鮮少回京。在蕭钰記憶中,上一次齊王歸京還是兩年前的中秋節,在蕭懿恒北上之前,他稱歸京養病,待到來年開春才離開。
“倒是齊王歸京恰逢太子北上,這未免過于巧合。”賀修筠又挂上了他慣用的閑散腔調:“若入秋後北方有異動,屆時皇上不想讓我走,我也不得不走。”
“未必同北疆有關,”蕭钰搖頭:“隻是我也猜不透,齊王歸京是何意圖。”
“不用猜,我盯着他便是,”賀修筠意味不明道:“京中自有京中的好處。”
蕭钰輕歎:“你不怕父皇哪天來了興緻,給你賜門婚事?”
賀修筠勾唇,笑得有些惡劣:“一門婚事與北疆數城,孰輕孰重,皇上還是拎得清的。”
前世永元十八年秋天,邊境安穩并無暴動。這個時候,蕭钰雖與賀修筠沒了什麼往來,但他确實是太子歸京後才回去的。
蕭钰聽說他推距了明德帝謀的數門親事,軟硬皆是不吃,拖到北疆戰事起後,他一走了之,再回朝時,明德帝已經駕崩了。
想到此處,蕭钰心中酸澀難捱。
侍女取來了幹淨衣裳,留冬瑤為蕭钰更衣,賀修筠同白露收拾好帶血的絹布後出了營帳。
他終于長舒一口氣,跟明德帝繞彎子都沒這麼慌張過,他會讓蕭钰知道景珩就是賀修筠,但不是現在。
劉翎冉等在外面,一見他出來便噼裡啪啦倒豆子似的問了一堆。
“她傷得不重吧?冬瑤姑娘說你給包的?”方才劉翎冉見兩個侍女等在帳子外頭,她很識趣地沒打擾二人獨處。
賀修筠不厭其煩地一一答了。
“白露姑娘,”賀修筠手裡還端着一盆水,問:“你跟在公主身邊多久了?”
“奴婢起先跟在皇後娘娘身邊,五年前開始伺候公主。”
五年前……恰巧是永元十三年,那年蕭钰已是十二歲,而五六歲開蒙後便可習文習武,此前蕭钰學過什麼不為所知。賀修筠倒不會去窺探别人喜好和過往,但他心中泛起一股奇異之感。
蕭钰馬術精湛,卻從未聽她提起過;二來好奇是何人所授,教習的習慣竟與自己如此相像,甚至一模一樣。
見他沒有下文,白露機靈道:“冬瑤姐姐已經服侍公主十四年了,賀将軍若想問什麼,去問她便是。”
恰巧冬瑤替蕭钰更完衣,白露的話落了幾分在她的耳朵裡,“賀将軍有話要問奴婢?”
賀修筠也不繞彎子:“公主以前可有學過馬術?”
“多年來,奴婢倒未曾見過。”
“我也納悶呢,先前問她時她說跟人練過,”劉翎冉終于聽出個所以然來,她亦是一副狐疑模樣:“合着不是你教的?”
冬瑤後知後覺一個激靈,她不該這麼貿然說出口的,隻怪賀修筠也問出了她心底的疑問。冬瑤打圓場道:“公主自小學東西就快,或許是奴婢回老家省親的時日裡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