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修筠已然摸清了她的口味喜好,滿桌東西沒有一樣是她不愛吃的,除此之外,桌上赫然放着一碗面,熱氣氤氲,俨然剛出鍋。
碗中細面絲絲縷縷纏繞,綴有幾顆青菜,面上橫卧着一枚圓鼓鼓的荷包蛋。
蕭钰怔愣一瞬:“這是……”
“明日定輪不到我同你慶生,”賀修筠道:“今日既然來我府中,所幸給你煮碗面。”
“生辰吉樂。”
今日是六月初十,明日便是她的生辰,難怪今日清早,陳皇後送了一大堆物什,明日召她進宮當是為此。
幼時的蕭钰還是很期盼過生辰的,前世陳皇後逝世,為她做長壽面的人不在了,宮裡的禦膳房和公主府上,吃食點心應有盡有,但蕭钰總覺得不及那碗熱騰騰的湯面。
往後蕭钰便把那天當尋常一日度過。
她已經逐漸淡忘了自己的生辰。或者說,比起哪天生,她更記得是哪天死。
蕭钰許久才從思緒中抽離出來,牽起唇角,悠然清淺道:“謝謝你。”
賀修筠見她遲遲未動筷,以為她不愛吃,
“這碗面不吃就罷了,其他菜是府上廚子做的,手藝不差,别餓着肚子回去說我虧待了你。”
說罷,他執筷,欲端過那碗面。
蕭钰看出他的意圖,賀修筠的手還沒碰到碗沿,她已端到自己跟前,道:“母後說,長壽面隻有壽星才能吃,不是壽星的人吃了會減壽。”
蕭钰又道:“既然我是壽星,便是要我吃的。”
說罷,她執箸,小口小口吃了起來。
賀修筠瞧着她斯斯文文吃面的模樣,懶懶道:“倒是給我面子。”
“你學過做飯?”湯面下肚,蕭钰眼睛一亮,不吝誇贊:“賣相不錯,吃起來也好。”
“我母親在世那會,每逢家裡人生辰,她都會煮一碗長壽面,我隻是循着記憶如法炮制,”賀修筠輕輕揚唇一笑:“看來做得還算成功。”
“原來如此。”蕭钰啞然,垂頭靜靜吃面。
他說得那般雲淡風輕,此般痛楚能随時間削減,卻未必能磨平,隻會化作長夜裡輕淺綿長的陣痛。
“好菜怎能不配好酒?”裴令舟跨門而入,拎來了一壺酒。
“公主,這是府中今春釀的新酒,這壇賀将軍特意吩咐今日開封,”裴令舟頗有谄媚之意:“二位慢用,在下告退。”
說罷,他朝賀修筠擠眉弄眼,心裡暗誇自己是位兩肋插刀的好兄弟。
賀修筠一陣嫌棄,他哪門子吩咐了?
未曾想,蕭钰又極其給面子地飲了一杯,“此酒中含有梨香,甚是香甜。”
他答道:“名喚玉梨春露。”
算是肯定了她的說法。
二人相談甚歡,幾杯下肚,蕭钰腮邊微微泛起了一層绯紅。
許久後,蕭钰突然道:“院中梧桐樹下有壇酒,甚是好喝。”
賀修筠心下一凜,她怎會知?彼時将軍府初建,裴令舟特地封壇在樹下埋了酒。
蕭钰一笑,唇紅齒白,眼尾都染了幾分糜爛绮麗的薄紅,“今日興緻好,挖出來喝吧。”
賀修筠瞧着她的越發狀态不對勁,擡手勸阻道:“那酒厲害得很,不能再喝了。”
“我沒醉,你莫不是寶貝你這壇酒,舍不得給我開?”蕭钰不依不饒:“一個甜頭換一壇酒,你答不答應?”
“什麼甜頭?”賀修筠一邊揶揄,一邊饒有興味地歪頭看她。
恰巧對上了她微酥的眼睛,見賀修筠松口,蕭钰波光粼粼的眼底閃過一絲狡黠。
不過刹那,她蓦地踮腳,在他的唇上輕啄了一下,酒液的醇香撲面而來。
賀修筠大腦倏地一片空白,身子僵在原處,顯然被她這一下震得不輕。
蜻蜓點水,一碰即分,可那冰涼柔軟的觸感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讓我挖嗎?”她擡眼,勢在必得地問。
賀修筠竭力平複心情,饒是戰場上身經百戰的人,此刻也難以壓住胸腔左側那個位置的瘋狂撞動。
這哪是甜頭,這分明是想趁機要了他的命。
賀修筠脫口而出:“讓。”
幾乎是沒過腦子地應了,就算蕭钰若是将整個府邸都挖了,他也沒有任何怨言與異議。
蕭钰不知從哪搜羅來一把鋤頭,往樹下一扔,“你來替我挖,我有些累了。”
她坐在樹下石凳上,伏在石桌上枕着胳膊,偏頭靜靜看他忙活。
須臾後,蕭钰沒了動靜,睡顔恬靜,賀修筠将她抱進屋内放在榻上,而後貼心地蓋了一張薄毯。
少女櫻唇翕張,聲音沉沉:“頭有些昏。”
賀修筠移開眼,“我去端醒酒湯。”
……
“你怎麼看上去心神不甯的?”裴令舟進了後院,半天沒看見蕭钰的影子,他沒忍住問道:“叫人晾着了?”
賀修筠冷笑:“你幹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