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黃的光暈鍍在雙頰酡紅之上,杏眸迷離潋滟,盈滿了澹澹水色。
賀修筠的手指溫涼,不自禁地輕撫過她的臉頰,一顆冰涼的晶瑩決堤滾落,砸在他的指節上。
卻滾燙至極,灼得他發疼。
旁人酒後吐真言,蕭钰酒後說胡話,即使是胡言亂語,也不難聽出,話中的她被人構陷慘死。
“是很可怕的夢。”蕭钰聲音輕飄飄的,帶着微啞的顫意,打斷了賀修筠紛飛的思緒。
她吃醉了酒時本能地害怕火光,方才那話突然解釋通了。
賀修筠沉聲問道:“很疼吧?”
那定是一個冗長難捱的噩夢。
蕭钰攥着他的手指微松,羽睫輕顫,眼中的水霧随之慢慢消散,竟是将眼淚盡數憋了回去。
痛意入骨鑽心,她都咬牙忍下去了。
有風鑽進窗牖,牆壁上兩道相對的人影随燭火顫動,賀修筠正打算起身熄滅燈燭。
“你不準走。”蕭钰一副倨傲的模樣,語氣是強硬至極的命令。
“不走。”
賀修筠定定坐下,任由她抓着衣擺,空出的那隻手扔出幾支袖箭,幾盞燃得正旺的燭火頓時被擦熄,隻餘青煙袅袅升騰和燭芯上的丁點火星。
天色尚未全黑,軒窗外霧麻麻的,一室昏暗顯得并不濃密。
半晌後,少女均勻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正當賀修筠以為她睡着時,榻上的人突然又出聲:“有些黑,把燈點着吧。”
賀修筠劃亮了火折子,柔和火光鍍滿一室。
冬瑤和白露守在門外,瞧着燈火熄了又燃亮,思索再三打算進殿内守着公主,被蕭钰打發了出去。
“公主随時傳喚奴婢。”侍女們本是不放心未出閣的公主與男子獨處,進屋後瞧見二人隻是坐着說了會話,未有任何逾矩事情發生,讪讪關門出了寝殿。
賀修筠點完燈後回到榻邊坐着,蕭钰凝着他,遲遲未開口。
須臾,她擡手又攥住賀修筠的袍角,隻是力道比方才輕了少許,眸中的光亮逐漸堙滅,似在回憶。
蕭钰櫻唇微翕,聲音清冷微啞:“幼時,恒兒最為淘氣貪玩,父皇說本宮身為長姐,當考考恒兒課業,奈何他東藏西躲,本宮最後在禦座後的角落裡找到了他,恒兒逃得筋疲力竭,拉着本宮就近坐在龍椅上歇息。”
“母後立馬命人将本宮和恒兒抱下來,數落了一頓,說那座位是父皇的,旁人坐不得,之後又封了下人的口。”
“這話還是叫父皇聽了去,他倒是無所謂地擺手,說,”蕭钰換了朗快調子,模仿彼時明德帝的語氣,“無妨,恒兒钰兒玩累了,想坐多久便坐多久。”
“可父皇愛面子,又口是心非,在天家隻有君臣,旁的什麼都沒有,本宮自小在宮中長大,可惜愚鈍得很,時至今日才深谙此理。”
“太子再也不是幼時的太子,皇帝……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是連皇帝親爹都指着罵了起來。
眼下不管她說什麼,賀修筠都是她的忠實聽衆,他唇角弧度漸深,深以為意:“都是些壞東西。”
“公主不愚鈍。”
“你是好東西,”蕭钰眼睛清亮亮的,“你回來陪本宮了。”
“……嗯,”賀修筠無聲地抗議:“我确實是好人。”
蕭钰沒同他争辯到底是“東西”還是“人”,眼眸彎彎含笑看着他:“冬瑤說,你今日還往我府上買了煙花。”
賀修筠點頭:“買了。”
聞言,蕭钰掙紮,甫一坐起身,便覺頭腦混沌沉重,身子一軟就要向榻下栽去。
賀修筠接住她,蕭钰整個人都撲在了他的懷裡,墨發披落,偶有花露香味彌散,溫熱吐吸帶着酒氣撲打在他頸側,“想看煙花。”
溫軟熾熱觸了滿懷,軀體相貼,令人酥麻戰栗。
蕭钰的下颚抵在賀修筠的肩頭,有些硌人。她輕聲道:“我好像走不動路。”
眼下這般動作,人恰巧趴在賀修筠耳邊,聲音沉沉,撥得他心弦顫顫。
蕭钰說罷,又掙紮嘗試直起身來,然而渾身軟得厲害,折騰未果。
“别動,”賀修筠聲音低沉發悶,他輕拍蕭钰的後背安撫道:“抱你出去看。”
蕭钰聞言,竟乖乖停下動作,一動不動靠在他的懷裡,能感受到微微起伏的胸膛結實而有力量。
少女僅穿着素色中衣,加之方才整個人軟若無骨,折騰一番後,胸前的衣衫有些許松動,裡頭的赤色金線抹胸毫無掩飾地映在眼底,一方春光若隐若現。
她自己渾然未覺。
賀修筠将蕭钰攬正,開始替她整理領口的衣襟,若他此時攬鏡,便能瞧見自己泛紅的耳根。
“方才你的手好燙,稍後叫冬瑤往屋裡添些冰。”
賀修筠未答話,自顧自地忙活,理好裡衣後又為她披上一件外裳。
蕭钰一頓,有片刻詫異:“天這般熱還要套外衣嗎?内院沒有小厮雜役,不要緊的。”
……哪裡是天熱?
賀修筠輕咳一聲:“倒是跟我不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