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珩心中了然,卻佯裝着一愣,又搖搖頭。
他其實從未與劉荻斷過來往,五年前劉荻關照的是故友之子,那之後景珩成了京中遊手好閑的纨绔,沒有幾人知道他換了身份,又成了劉荻麾下逐步斬頭露角的賀修筠。
蕭钰沒有繼續追問,打着燈将周遭巡視了一圈。
“有機關。”景珩撫過石牆上的一塊石磚,輕按下去,機括聲響帶起無數粉屑,石壁一分為二向兩側大開,門後的石梯朝下延伸而去。
“下去便是第三層。”
蕭钰蹲身,松開了扼住蛇頭的手,赤色的蛇身如綢帶,柔軟而靈活地脫離了她的皓腕,赤鱗子微微擡起身子,信子不時地吐出,仿佛在試探周圍的環境,繼而又縮回了方才藏身的角落裡。
蕭钰收回視線:“走吧,那些蜈蚣不會過來了。”
她跟緊景珩,拾街而下,盡頭是一間石室,二人手中的燈盞撥開一室漆黑,窄屋變得明敞起來。
中央放着一具棺材,别無他物,就差把“快打開我”幾個大字印在棺材蓋上。
他們确實這樣做了。
景珩拿着柳葉劍,撬動棺材蓋,打開一個細微的縫隙,提過燈探照一番:“裡頭的确有東西。”
确認沒有暗器後,景珩卸了腰間佩劍,徹底掀開棺材蓋。
裡頭的東西雜亂,蕭钰拾過一塊令牌一樣的鍍銀物件。
滾邊上是一圈滿翦銀,嵌有布目,一面鑲着“令”字,背側镌刻着花押[1],雖被斑駁痕迹遮蓋,不難看出是長平侯景湛的名字。
景珩挑眉,聲音微沉:“你知道這是何物?”
蕭钰點點頭,“我并未說過不知道的話。”
“北疆曾經有一支兩千精銳編制的鐵騎,以令箭為号,常年駐紮邊境查探突阙人的動向,也是秋收之戰的偵查軍。”景珩道:“五年前‘秋霜令’卻不翼而飛。”
正是長平侯逝世的那年。
他追問:“且不說這暗道鮮少有人知道,你如何得知它在此處?”
“恕我不便告知。”
景珩似笑非笑:“這可不是盟友之間該有的信任。”
“五十步笑百步,彼此彼此。”蕭钰面不改色回絕道。
先前蕭钰與景珩的關系泾渭分明,打交道的次數也寥寥可數,自景珩臨安台赴宴後,彼此的距離似乎近了不少,僅是因那一次示好與提點。
起初這人還頗為守禮,不知從何時起,時常沒了規矩,還深夜闖入了她的寝殿。像一拳打在了軟棉花上,蕭钰不擅應付他,數次皆是擺一副冷臉警告他,此舉不僅沒有奏效,蕭钰察覺到,這人反而以逗她為樂。
她怎會沒有法子對付他?
蕭钰想:歸根到底,她就是太過縱容景珩了。
一個家破人亡、半零不落之人,是衆人眼中的草包,權當侯府沒落後,他拿着錢财混吃度日,不聞朝堂之事。
蕭钰比其餘人知道,此人心思深沉莫測,朝堂、北疆皆布有他的線人,一個幾年後覆皇權的人,實力遠非如此,她難以猜測景珩的手中是否還有兵權。
景珩身上藏的秘密并不簡單,她一直都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奇怪的是,每每見到他,蕭钰都會生出一種錯覺,這人身上有種莫名的,不知從何而來的親近之感。
或許他們在彼此的身上找到了共鳴與慰藉,猶如危機四伏的林中,兩頭互相舔舐傷口的野獸。
又或許是這人長得有些好看,每次都會忍不住多瞧兩眼。
蕭钰沒有再看他,将令箭交給景珩,“物歸原主,令箭一物,我權當沒見過,你要如何處置,也與我無關。”
“作為交換,此番回去還請景侯爺撤回安插在我府上的暗樁。”
眼前的人沒有反駁和否認,淡聲答道:“好。”
“這裡有一封書信。”落款人是景湛,蕭钰沒有看信上的内容,把紙箋遞給了景珩。
是一封五年前的家信。
為節省時間,翻閱其他東西時,二人總是粗略地掃一眼。此刻景珩仔細讀了起來,燭火映着紙箋的陰影,投在他的側臉上,蕭钰有一瞬間的恍惚。
那封信洋洋灑灑地寫了很長,景珩看得很快,末了,他将信折好。
“是我父親寫的不假。”景珩唇角牽起一個譏諷的笑。
生死相托功過榮辱,皆化作案前一物一談。